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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0:45:24 作者: 豹變
他的聲音風一般從遠方傳到耳邊,笑意不散:「當然是你臉上啊。」
也許是有個失眠的小螃蟹順著脊柱爬上來了吧,不然為什麼會有電流般的麻意流淌過全身?
「薩沙,」方重行從未覺得吐字竟是如此艱難的事情,要用盡力氣才能發聲,「我,」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繼續說:「可以吻你嗎?不止一點點想。」
不止一點點想,也不是特別想,是思之如狂。
雲浮現唇角,鍾憫同他對視片刻,慢慢抬起臉,閉上眼睛的同時告訴他:「月光之下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方重行顫抖著吻住他。
雙唇相觸的瞬間,清白月光鋪天蓋地傾瀉而下。
極其青澀的吻,笨拙到唯獨唇瓣緊貼。方重行小心地吻他,一點點含他的唇縫,捨不得閉眼,痴迷留戀他的一切。
「薩沙,我們,」方重行不願將「在一起」這三個鄭重的字當作即將脫口而出的心愿的前提條件,嘴唇貼嘴唇同他講話,「我們逃跑吧,我帶你走。」
鍾憫沒有開口,湊近一些,蜻蜓點水般與他貼了貼額頭。
方重行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見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的臉。
「阿行,」他面對面喚他,一字一頓的,「我是一灘爛泥。」
骨骼咔咔作響,方重行甚至聽到自己上下牙齒碰撞的聲音:「你不是……」
鍾憫擺在一旁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在萬籟俱寂的夜裡響起,刺耳得驚駭,來電顯示:MaMa。
「我該走了,」鍾憫聲音愈發輕,用指腹摩挲他的臉,「阿行,Помни меня.」
他的軟紅沼失去顏色了,他的夢河枯死了,他被愛神放逐了。
他望著他漸小的身影,乾涸地講不出一個字。
方重行其實很早就發現他常常目送鍾憫離開,可那時他總以為日後不會再看見他的背影。今晚雖然無人提起,但他清楚地明白,以後連這樣目送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鍾憫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不理解什麼意思,或許是,再見吧。
方重行的初戀,於這晚盛大降臨,繼而,壯烈死去。
第三十二章 死灰復燃
他在海邊坐至天色發白時分,才勉強奪回身體自主權,拖著沉重的腳步從後門進入別墅。
隔壁的房間門窗大敞,來時如何現在便如何,一塵不染,似乎從始至終它就應該這樣,無人曾在這裡居住,一絲痕跡都未留下過。
小喬打著哈欠從對門出來,看見方重行站著發愣,探頭掃了眼房間內部:「這人走真快。」
方重行扭過臉,直勾勾盯著他:「你早就知道?」
小喬被一雙青黑的熊貓眼圈嚇一跳:「啊,對,我跟洲兒前幾天就知道了……我還問他有沒有跟你講,他說考慮考慮什麼時候合適……你臉白得嚇人我靠,你沒事兒吧?我給你倒杯水,你回屋躺著去。」
前幾天。
真會瞞。
方重行一把拽住小喬的細胳膊:「跟你說為什麼走了嗎?」
「他姑給他們家房子賣了,」小喬嘶嘶抽氣,「你勁兒真大啊……東亞家長不都這樣嗎?他就只能跟著走唄,沒辦法。別的沒多說,誒,這有什麼的,又不是絕交啦,到時候咱北京見。」
又不是絕交了。
昨晚他已懂得「爛泥」的含義:我們可能會再見面,但不會再有交集。
鍾憫滿足了他最深處的願望,之後頭也不回地跟他道再見。
這和絕交有什麼區別呢。
方重行放過小喬,開始收拾行李。他由衷地慶幸母親培養了他強迫症般的條理邏輯能力,令他在意識混沌中也成功買到回江城的機票。
他不能再和小喬周洲住在一起了,見到他們就避無可避地想起先前一起的時光,他迫切需要一個熟悉的、溫暖的、能夠令他感到足夠安全的區域來躲避。
尋芳苑也不能進去,到處都是他。
客機冷氣十足,凍得他瑟瑟發抖。空姐貼心取來毯子,方重行啞聲道了謝,裹上兩條無濟於事,仍舊冷得打顫。
他斷了線的木偶般自行打車回拙園,在姐姐擔心的關懷中將自己封閉在房間內。
這裡也不行,這裡也不行。他曾經在這裡未經允許第一次環住他。
方重行悲哀地發現,這一年裡他的生活中到處都有鍾憫的影子,回憶潮水般湧來,惡狠狠拽住他腳踝,要將他拖至海底。
太吵了,太吵了。
他將十指搭在許久未接觸過的琴鍵上,黑黑白白,起起伏伏,妄圖用琴聲來掩蓋掉不受控制的大腦里一幕幕播放的點點滴滴。
琴譜早已成為他的肌肉記憶,彈的什麼曲子根本記不起,他只覺得吵,唯獨彈亂的琴可以勉強蓋過他心裡的迴響——
「是憐憫的憫噢,不是敏捷的敏。」
「我能不能坐你旁邊?」
「你以後,叫我薩沙吧。」
「方重行,十八歲快樂。」
「能不能讓我躲進你的影子裡。」
「月光落在你臉上。」
「你有沒有許願?」
「是一點點想,還是特別想?」
「月光之下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阿行,我是一灘爛泥。」
……
他憋悶很久的那滴淚,終於重重砸下來,琴鍵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