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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0:45:24 作者: 豹變
    見鍾竹語沉默,梁青玉使用一個問句:「做父母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條捷徑可走?」

    方重行並不關心父親與那個女人到底交談了些哪種話題。走到三樓自己房間時,他主客顛倒地輕叩兩下門,才按壓把手。

    方重行的房間不小,容得下一張兩米的定製實木大床和一架氣派的施坦威大三角,他一定需要專門用來冰鎮飲料的小冰箱,書桌書架沙發。掃視過一遍,全都靜悄悄的,沒有任何活物氣息。

    他看向露台的門,正大開著。進電梯時,他就猜到鍾憫應該又在吹風,意料之中的,人果然在。

    見發色比他更黑的腦袋聞聲回頭,正啟唇要說話,方重行率先搶白:「允許你進來。」

    這是我房間的露台,但允許你進來。

    鍾憫擰起來的眉毛鬆開,嘴角先是上揚,復而落下:「非常抱歉,今天我和她給你們家添了麻煩。我以為她不沾酒就不會失控,沒想到還是……」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方重行打斷他,「你沒做錯任何事,不必說抱歉。」

    鍾憫耷拉下眼瞼,緘口不言。

    怎麼除了抱歉就無話可說了。方重行心想。

    今天雖然晴朗,但有不小的風。他輕咳兩聲,把灌進嗓子眼兒里的風轟出來,示意鍾憫跟自己進房間。

    他讓對方歇在沙發,轉身去拉冰箱的門,拿出一聽冰鎮桃汁,拽掉拉環,放在茶几上,刻意不去看身邊人的臉與眼睛。

    最不願示人的脆弱反而成了一擊斃命的把柄,又被當作販賣情緒的武器。無論是誰,心情都不會太妙。

    肩膀和他那天坐在鞦韆時相似地塌陷下去了,滿身的潰不成軍。現在明明是下午兩點出頭,陽光還好,黃昏卻悄然出生在他身上。

    於是方重行如同那天一樣伸出了手。

    「我大概知道謊言的謎底了,」他感受到更為劇烈的顫慄,「但我嗓子真的很難受,嘴又笨,說不出來太多話,所以沒辦法,」

    「你和我一起感冒吧。」

    聲音貼在耳邊,從另一張嘴唇呼出來的熱氣燙得鍾憫瞬間瞳孔坍縮。

    方重行,竟然張開雙手擁住了他。

    第十七章 宏願

    送這對母子離開時是下午三點十七分。

    鍾竹語臨走前又回頭同梁青玉講話:「青玉哥,你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你和阿行的款待,今天麻煩你們了。」

    她說完轉頭看了看鐘憫, 和風細雨地問詢:「你的眼鏡在哪裡?」

    梁青玉回想起飯前被他擅自扣留的黑方框,抬手示意方重行去取:「客廳茶几上,阿行你去拿一下。」

    方重行應一聲,快步進客廳。那隻黑框眼鏡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冷掉的兩杯茶水邊。他幾乎是當機立斷地萌發出將其掰斷的念頭,或者摔碎,怎樣都好,就是不想它再出現。

    但他知道不可以。

    在房間裡擁住的一片顫抖在方重行腦海里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實在遲鈍的事實,的確是純純粹粹的木頭腦袋。

    高二下學期,周洲與初戀女孩兒和平分手,癱倒在他懷裡哭得像個做錯事挨打的小孩,方重行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輕輕拍打周洲的後背,任勞任怨地做個無言的抱枕。

    過後周洲便恢復如常,所以他理所當然認為,擁抱是可以給予對方安慰的,即便本人極少得到過來自別人的類似動作。幼年是因為少見父母,長大後是不再需要。

    鍾憫在他雙臂下顫抖很長時間,有一瞬間,方重行感覺自己真的抓住了花園裡的藍色閃蝶。

    良久,鍾憫才說一句:「方重行,麻煩你鬆手。」

    是「麻煩你鬆手」,而不是「放開我」。

    倘若早一點意識到鍾憫難以接受這種距離的、來自好友的親密接觸,那麼他絕對不會擅自越界。

    方重行默默嘆口氣,同時卸下手中的力。

    再捏緊一些,鏡腿就真的要被他弄成殘廢。

    將眼鏡遞過去時是鍾竹語接的,她似乎尤其滿意今天鍾憫的打扮,將眼鏡架在他鼻樑上後,她甚至主動牽起了養子的手:「跟梁叔叔和阿行再見。」

    鍾憫臉上看不出來任何表情波動,彬彬有禮同梁青玉道別,跟方重行說「開學見」。

    客人抬腿要出門時,方重行還是開了口:「鍾憫,你眼鏡能不能給我?」

    他很少索要什麼東西,給的就接著,不給也不會爭搶,一貫如此。梁青玉知道兒子性格,故而此時對他的話倍感意外。

    「你喜歡的話爸爸再給你買個同款的好不好?」他用哄嬰兒睡覺的語氣小聲同方重行說話,「讓阿姨和鍾憫先回家休息。」

    「不,」方重行卻極其強硬地不給父親面子,「我就要他臉上那副。」

    他抬起頭,對上鏡片後的眼睛,隨即伸出手,說了兩個字:「給我。」

    鍾竹語顯然沒料想到還會有這段小插曲,以為方重行認可她的審美,便讓鍾憫摘下眼鏡:「新的,今天剛戴呢。既然阿行喜歡,送給你好了。」

    鍾憫站在門口,低著頭沒有動作,被鍾竹語猛戳了下胳膊才慢吞吞地往她補好妝的臉上一瞥,又掠過梁青玉,目光最後停在方重行的眼睛上。

    「對不起,」他垂著眼皮誠摯道歉,又抬起臉來,「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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