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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0:45:24 作者: 豹變
    方重行第一次見到如此尖銳的鐘憫。他好像一隻全身炸刺的刺蝟,面容冷漠,嘴如武器,開啟攻擊模式。

    鍾竹語像是被戳中脊樑,丟棄盔甲般悽厲尖叫起來。鍾憫則是滿臉不耐煩,轉身要上樓。手腕卻被她一把抓住,掙脫不得。

    「他不愛我,連你也不愛我!你憑什麼對我這麼冷漠!我一個人在北京打拼,供你吃供你穿,你連聲媽都不肯叫!」

    方重行僵在原處,一時間反應遲鈍。什麼?什麼?他們原來不是姑侄,而是養母子的關係?

    愣神瞬間,聽見鍾憫笑起來,和煦又陽光。

    他說:「姑姑。」

    火上澆油。

    「我不是你姑姑!不要叫姑姑!」

    鍾憫又說了句什麼,聲音低,語速快,帶舌音。於是鍾竹語臉上浮現出來種六神無主的失措,隨後面色漲紅,整個人快要爆炸掉:「鍾憫!鍾憫!不准再講俄語!你聽見沒有!我不准你再講俄語!說中文!說中文!」

    手裡的拎包變成了兇器,她失態又失控,一下下用力打砸。

    鍾憫閉著眼睛,默默承受來自扮演母親角色的上位者的施暴。

    他眉頭微蹙,被打偏了頭,打彎了脊樑,打出一張支離破碎的臉。

    再開口時換成英語,方重行聽懂了,鍾竹語自然也懂,他說的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塔婭去世的消息?

    想必塔婭就是鍾憫講過的、叫他「薩沙」的俄羅斯保姆。

    果不其然,下一秒,鍾竹語反擊道:「一個保姆而已,她死了和我有什麼關係?和你又有什麼關係?是我讓她死的嗎?我怎麼知道改簽的飛機會失事?」

    鍾憫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著用手背抹去自己脖子上的血跡。

    鍾竹語瞬間變換語氣,伸手撫摸他的面頰,緊張地問痛不痛。

    「對不起對不起,寶寶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的,」她看起來尤其抱歉,「給你再轉些零花錢好不好?兩萬夠不夠?原諒媽媽,原諒媽媽。」

    鍾竹語急忙掏出來手機操作,又扯過鍾憫衣領,不管不顧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豆沙色唇印正位於拎包打出來的紅痕旁邊,顯得可笑至極。

    鍾憫一言不發承受完,扔下她,獨自上樓。

    隨後,鍾竹語心安理得、慢條斯理地調整好由於大幅動作而變形的西裝肩線,又掏出粉餅口紅補好妝容,重新恢復當初在學校時開家長會的體面。

    待整理完著裝,她接了個電話,輕聲細語的:「好,我馬上到。」

    方重行躲在一旁的小花園,目送那輛純白Panamera完全駛離小區後,掏出來手機,在鍾憫的對話框裡飛快敲下幾個字:你要不要來我家?

    第十一章 巨浪

    口都不合適。

    你要不要來我家?我在家等你。

    平姨買不少零食我吃不...

    方重行嘆了口氣,使勁揉揉眉心,把沒有打完的文字全部清除。要不要發?

    發了太刻意。鍾憫可以從一人坐的情景推斷出來他可能被孤立,自然也能從這條微信消息當中察覺他目睹了方才對方與養母那場涉及個人隱私的秘密爭執。

    方重行站在五棟樓下,忽覺打字鍵盤如同燙手山芋,一時間進退維谷,左右為難。思來想去,他還是將手機揣回褲兜,刷門禁卡進了八棟。

    不過剛進1001的門,鞋還沒來得及換,平姨就說林叔已經在路上,只需要他收拾好要帶的東西,就可以回拙園過國慶假期。方重行心不在焉地答應,回房間整理假期作業。

    他有個to do list的計劃本,專門用來記重要事件。方重行一面對著小本本往背包里裝各科卷子,一面支著耳朵暗自期待來自鍾憫的門鈴聲。

    平姨來敲房間門時他立馬放下手頭的活兒去開了,結果她只是告知:林叔已候在樓下,隨時可出發。

    平姨看出來小少爺臉上的隱隱失落,便問:「怎麼啦?阿行不高興嗎?」「沒有,」方重行勉強笑笑,「在想事情而已。」

    他去了趟陽台,從烘乾機里取出自己的手帕。想起來遺落了件什麼東西,轉頭回房間取。臨走前忽然就想往外掃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看看。這一眼,令他登時瞳孔驟縮。

    從房間陽台能將對面單數樓一覽無餘。此時,鍾憫正坐在五棟樓頂,兩條腿垂在天台外面,漫無目的地搖晃。

    他的身體是空,只有一小部分是接觸露台的。只要動作幅度稍微大一點點,明天的江城早報就會多出一條高中生壓力過大墜樓身廣的消息。

    而尋芳苑每棟樓是十八層封頂。

    方重行一時間僵在原地,大腦成一塊笨重的頑石,強行運轉起來額頭髮懵。

    既想要給鍾憫打電話讓他儘快從天台離開,又懊惱離他不夠近,更責備自己為什麼如此優柔寡斷沒能把消息發出去讓他來1001。剛剛還在點角的手機現在不翼而飛,他先是打翻掉盛滿沸水的水杯,奔跑時又甩飛了拖鞋,方重行顧不上這些,只是奮力朝陽台外探出半個身體,手臂伸長——

    他不自量力地想要抓住搖搖欲墜的他。鍾憫在樓頂將斜對面1001室的人與物盡收眼底。

    儘管隔了這股遠,但他完全清楚地目睹了方重行的一切動作。水杯打翻後的熱水應該是燙著了那雙白淨的手,因此他臉上出現瞬間的吃痛神情。匆忙之間進入陽台時被推拉門的滑軌絆到,所以身體狼狽地往前栽了下,險些跪磕在陽台堅硬的大理石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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