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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0:45:24 作者: 豹變
    鍾憫握著手帕,眼皮眨了一下。在方重行以為同桌會站起來和他們結伴時,等來一句意料之外的:「謝謝,不太想。」

    得益於家境、外貌、成績等外在因素,從小到大沒什麼人拒絕過方重行,他頓時語塞。周洲翻個白眼,猛扯一把他胳膊:「走啦。」

    窗外雨已停,烏雲壓得極低,攆著他們下了三樓。步行穿過人工湖邊的花廊時,周洲將腳步放慢,由同好友並肩改為面對面,倒退著向前走。

    「熱臉貼冷屁股你特舒服?」

    方重行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說什麼?」周洲撇撇嘴,「讓你走你就走唄,喊他幹嘛?」

    方重行覺得他沒來由的怒氣很莫名其妙:「你反應怎麼這麼大?邱老師讓我多關照新同學,我照做而已。」

    「而且,他說不太想,可能是不太想吃午餐,可能是不太想去食堂吃午餐,而不是不太想……和我們一起去食堂吃午餐。」

    他咬字的重音變換了好幾次,周洲見鬼似的看好友這麼摳字眼兒,滿臉不可置信:「大哥,從小到大我闖禍你可沒這麼幫著圓。」

    方重行同樣見了鬼似的,學著鍾憫用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啊?我沒有嗎?

    行行行行。

    周洲壓根兒不想深究轉學生那句不太想到底有什麼含義,就此打住。

    「反正,你少跟他玩兒啊,看那耳洞,是正經學生嗎?而且,他說話,感覺挺假的,反正我不樂意跟他有什麼接觸。」

    見方重行沒說話,周洲只得擺擺手,錯開話題,又仔細回憶一下:「不過我看他手上拿那手絹兒挺眼熟,怎麼和你口水巾一樣?」

    周洲喜歡把方重行的手帕稱為「口水巾」,覺得那是沒長大的小孩子才愛用的東西,高三啦,馬上十八啦,怎麼還把那玩意兒視若珍寶?

    方重行一直學不會的就是撒謊,因此實話實說:「他手上拿的就是我的口水巾。」

    周洲:「?」

    他覺得方重行今天實在像是被該死的妖魔鬼怪奪舍了,罵句神經病。吃完飯跑直接去體育館打球,扔下方重行一人回教室。

    從高一入校起,學生們白天基本上都在一中度過,午餐,午休,晚餐,直至晚自習結束放學。所以學校在人文關懷這部分做的比較周到,三個食堂,醫務室,心理諮詢室,包括人工湖和湖心亭,體育館裡不僅有室內籃球場,還另修建有游泳池,總之,在學校過得並不算痛苦。

    方重行按原路一步步踱回教室,他歷來按部就班,討厭改變。

    雨又開始下了,來時沒拿傘,雨絲小偷樣,未經允許鑽進他的頭髮、衣領。方重行覺得悶熱感隨雨侵入身體,堆積心頭,惹得他分外煩躁。

    進教學樓,他第一時間就想要擦一擦自己身上的雨,條件反射去摸上衣口袋,摸個空才想起來手帕給了別人。

    回到座位一看,鍾憫不在,隔壁是空著的。

    手伸進書包拿紙巾的時候,方重行摸到了兩顆方形的東西,從鋸齒狀起漸凸,摸到中間是半圓,低高低,手指滑過一座小小的山丘。

    抽出來手,發現小山丘是檸檬糖。

    十二點半打響午餐結束鈴,空掉的教室又滿。鍾憫在兩分鐘後出現,和同伴的體委一左一右過走道,保持著來時姿態,松鬆散散,背卻始終沒駝過。腳下好似有肉墊,在方重行身邊無聲歇下。

    他的嘴巴鼓鼓囊囊,臉頰多一塊兒,嘴裡含著個什麼東西。

    鍾憫回來後,方重行聞到一股清晰且清新的檸檬味道。

    沒人開口講話。方重行撕開包裝紙,將檸檬糖吃進嘴裡。

    他原諒了雨的無禮。

    ……

    午休過後要發書。幾個課代表忙壞了,語數外,理化生,每一科暫時發下來三本練習題外加一本複習總綱。

    方重行忙活完,以為座位會被弄得一片狼藉,走近卻見所發資料都一本本按照學科碼好,摞成一摞堆放在桌角。

    鍾憫正帶著有線耳機在聽歌,一隻,戴右耳,挨著方重行的左邊耳機於他胸前垂落,手上還是那隻舊魔方。

    東西擰得混亂,鍾憫似乎沒想讓它拼成完整的九宮格,擰來擰去,反反正正都是黃黃綠綠那一面,毫無手法可言,但神情卻是截然相反的專注,好似用一個隱形玻璃罩將自己隔離於外界。

    跟剛來那會兒的活絡健談不一樣,有種奇怪的矛盾感。而這種矛盾感在他身上分外和諧。

    方重行看看桌角,將目光轉向坐在後兩排的周洲,用手指自己的書:你幫我弄的?

    周洲沖鍾憫的方向努努嘴,比口型:你的好同桌!

    方重行轉頭,鍾憫已經把垂下很久的左耳耳機塞上,顯然不想同人交流。他便坐下,給複習總綱扉頁註明自己的姓名與班級。這一年都要用到它們,丟了的話比較麻煩。

    「方,」

    剛寫完名字,就聽得耳邊有聲音。扭頭一看,鍾憫的側顏近在咫尺,他不禁向後躲閃,板凳不甘示弱地跟上步伐,發出哐一聲的吵人聲響。

    鍾憫目光從書本上游移到他的眼睛,左耳耳機摘掉,薄薄嘴唇上下一碰,說了句話。

    環境音嘈雜,方重行沒聽清:「你說什麼?」

    鍾憫依舊保持著越界的姿勢,語調上揚:「我說,你害怕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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