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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03:43:08 作者: 茶山
而他兒子就站在不遠處,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乾淨地方, 卻仍舊站得筆直。
「老爺!」阿福緊張地攙扶住似要跌下去的葉仕堂。
昨夜, 葉羈懷回了一趟家。
葉仕堂正在擦身子, 葉羈懷也沒像以前那樣等在外堂, 而是進了屋, 接過毛巾。
「父親,我來吧。」
葉仕堂光著上身, 父子倆幾乎第一次這般坦誠相見。
葉羈懷安安靜靜幫葉仕堂擦著身子, 父子倆之間一句話也沒有。
其實從鄧甬死後, 他們便再也沒有這樣親近過。
再加上這些年葉羈懷行事作風愈加讓葉仕堂看不懂。
儘管他在葉羈懷小時候沒怎麼帶過這個兒子, 但在他印象里, 他兒子一直是清高驕傲的,然而卻在這樣輕的年紀比他還要世故圓滑,還要老謀深算。
他不懂,他兒子為了什麼,突然這般渴望權力。
葉羈懷給葉仕堂擦完身子,倒了水,又回來給葉仕堂鋪床。
葉羈懷從沒伺候過人,等他快做完這一切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這些伺候人的本事,都是誰教他的。
葉羈懷整理枕巾的時候,忽然發現枕頭下邊露出來一片衣角。
他掀開枕頭,看見了一件冬衣。
便是他娘臨終前趕製的那一件。
「阿懷。」
就在這時,葉仕堂的聲音在葉羈懷身後響起。
這是葉仕堂第一次這樣喊他。
「你告訴爹,爹能為你做什麼。」
聽到葉仕堂的話,葉羈懷臉上掛起淡淡的笑,回身道:「爹,孩兒得到的,已經太多了。」
葉仕堂上前兩步,伸手摸上了葉羈懷的臉。
這大概是葉仕堂在兒子長大後,第一回 摸兒子的臉,只覺得那臉蛋怎麼這般嫩,跟剛出生時竟也不差什麼。
但葉羈懷的感受就不同了,那撫摸他的掌心十分粗糙,紋路明顯。
他只心想,從何時起,他爹的手竟變得這般蒼老了?
父子倆在無聲對視里,仿佛也消弭了一切前塵往事。
這一刻,看著被罵被砸、被所有人當作垃圾、恨不能每個人都上去踩一腳的葉羈懷,葉仕堂卻撐住了,沒有真的跌倒。
他兒子正泰一年出生在蘇州府富甲一方的江家,從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十幾歲便是有名的江南才子。
連中解元會元狀元,是大魏開朝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者。
十八歲主持編纂正泰大典,十九歲任太子太傅,二十一歲任國子監祭酒,二十五歲入閣。
……
而此刻,看著這樣的葉羈懷,葉仕堂卻更加堅信——
他的阿懷,值得他一輩子驕傲,一輩子挺直脊背,一輩子無需向任何人低頭!
葉羈懷白日在前門大街受著人的罵,傍晚時分便坐上刑部的囚車,一路被拉回天牢,在街上接受更多人的注目。
應典也已經向各個州府發布了牒文,要求各地將赴京揭露葉羈懷罪行之事布置下去。
他接受葉羈懷的兩月之約,肯定要好好利用這次機會。
他要讓葉羈懷散布在天涯海角的仇家都能找上門來,將這人里里外外羞辱得體無完膚。
他要讓葉羈懷為與他訂立下這般愚蠢的賭約後悔,更要讓葉羈懷為這些年對他應典所做的一切後悔!
京城百姓這般罵了葉羈懷十日後,應典安排的國子監學生們也開始陸續登台。
這些學生都是在葉羈懷卸任國子監祭酒之後才入的國子監,並沒做過葉羈懷的學生,所以罵起葉羈懷來也更無所顧忌。
學生們又罵了十日後,應典從各地找來的人也趕到了。
這些人罵起來更加沒有邊際。
葉羈懷每當聽到一些從沒聽過的新型罵法,眼裡就會不覺盈起笑。
二十多天過去,大家已經習慣了葉羈懷每日早晚遊街,老百姓們每日無聊了,就會想起前門大街那還有個消遣。
葉羈懷那一處京郊的花園豪宅也被人找了出來,每日都有人去宅子前頭罵。
而且據說這位葉貪官無論被如何辱罵,如何扔垃圾,都不為所動,就好像站在那的是個雕塑,甚至偶爾還能從葉羈懷眼中看見淡淡笑意。
每到這種時候,大家就興奮極了,會把那個引起葉羈懷笑容的人當作英雄似的捧起來。
入夜,應宅。
許睿之向應典報告完最新組織好的一批來自蘇州府的百姓,準備罵葉羈懷的出身。
應典很滿意,交代道:「葉賊的祖父母知道了嗎?」
許睿之猛地抬頭望向應典。
只見應典唇角勾著獰笑,「找人去問候問候他外公外婆,重點說說他們的寶貝外孫如今在京城,有多出名。」
許睿之停頓片刻,答:「是。」
第二日,葉羈懷照舊被拉到了前門外大街。
那些從蘇州府專門請來的人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應典舒舒服服地靠在太師椅里,動了動手指頭,示意許睿之可以開始了。
他今日便是要讓那些從小看著葉羈懷長大的人,來好好看看他們引以為傲的從家鄉出的狀元郎,如今是如何的身敗名裂,落魄不堪。
最先站上台子的是一個小個子中年男人。
葉羈懷看向男人,雖然沒開口,也用目光問候了這個小時候老來他們家賣桂花糕的張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