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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02:12:07 作者: 白小侃
    從那次她在雨里指著我的鼻子說要跟我斷絕關係之後,大概過了半年,我便偷偷溜回家去看過他們一回。我們家住很普通的居民大院兒里,那套一樓的兩居室是老爸年輕那會兒單位提供的集資房。

    鋁合金護欄里的玻璃窗戶開了半面兒,這裡邊兒便是我家廚房。那天我躲牆根底下還沒往裡偷看來著,就聽見我媽指使老爸的聲音:「老筱!你把這袋兒垃圾拎出去仍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老爸一聲不吭地拎著袋子就往外走了,當我聽見「嘭」地一聲關門響時,緊張地手腳都貼著牆。他的肩膀依然壯碩,而且似乎還因為歲月愈長愈有壯碩之勢。以前我就老愛摸他那可愛的肚皮來著,我爸很溫柔,小時候不懂事我老跟著我媽喊他「筱大壯」,不認識的人還都

    以為他是一特牛掰的律師。他也不惱,總是摸摸我的頭喚我小丫頭。

    到他仍完垃圾進了屋子關門時,我已經忍不住地鼻子發酸了。在牆根底下大概又站了十來分鐘,我想,見著他的背影總比見著他的影子好,至於我媽,好歹我也聽見她那暴躁的嗓門兒了。這也算是見過面兒了,心底有點兒安慰後我就準備開溜。

    剛走了倆步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便在身後嚷嚷開來:「你這死沒良心的!我往糞坑裡仍塊兒石頭,那糞坑還知道鼓個泡兒!我往你這砸了多少票子,花了多少心思,你連屁都不知道給我放一個,就跟一不著邊兒的男人跑了!要我說,你連那糞坑兒都不如!」

    我轉身通過明亮亮的鋁合金護欄看著我媽,委屈地叫她:「媽!」她當即就跑出來對著我大聲斥責,由於情緒太過飽滿,本該在廚房菜板子上躺著的菜刀也被她一併帶了出來。鄰里鄰外的大嬸伯伯們聞訊趕來,還以為她要舞著菜刀將我剁了。

    我媽向來愛面子,本來我這點兒事鄰里鄰外毫不知情。經過那次那麽一折騰,連大馬路對面兒的理髮店裡的洗頭小弟都知道了我的人生履歷。流言這東西接二連三地傳下去,到最後就完全變了味兒,隔壁牧羊犬的主人曾偷偷向我證實:「你是不是跟著山西煤老闆發生一夜情,在懷了他的孩子後才知道他原來有老婆?」

    我真想誇他太有才了,他又擺出語重心長的樣兒來:「你媽都是為了你好,你想想你才多大呀!那位煤老闆先生的老婆拿菜刀砍你,肯定也是忍無可忍了!好閨女,叔叔勸你趕緊跟那人斷了吧!」

    那叔叔的嘴可真八卦,比張茜茜都還能八!打那兒後我媽就原諒我了,雖然她嘴上不承認。她也斬釘截鐵地命令我跟陳萬鈞分手,我還幫他辯解來著,老太太當即就拿筷子頭狠狠敲了我一下:

    「就你傻!那人看著比你大那麽多,一看就知道是結過婚的人!你為了小宋犧牲自己我沒攆你出這個門兒算你運氣!陪他一夜就夠意思了吧,你居然還當他的情婦!」

    人誰呀,陳爺!有那麽好辦事兒就怪了!我也想陪他一夜就拍屁股走人,可要是惹他不順心了,我相信宋嘉平極有可能就出不來了。我避重就輕地朝她撇嘴:「他那麽有錢,應該還沒結婚吧!有錢人結婚不都結的挺晚麽!」老太太隨後又給了我一暴栗:「你這蠢丫頭!連他結沒結婚都弄不清楚,還敢跟他廝混一塊兒!錢錢錢!巴掌大一孩兒成天錢來錢去,你俗不俗!」

    說完又往我頭上拍了一巴掌,急得我爸沖她直叫喚:「唉唉唉!行了啊,教育孩子得好好兒說!你別老打她的頭!」然後步入更年期的中年婦女立即把矛頭轉向我那善良溫柔的老爸。

    這三年來我不斷地回去看望他們,我媽每回都催著我分手,我只跟她說快了快了。

    迷糊中感覺額頭上冰冰涼涼的真舒服,我隱約能聽見慌忙又短促的腳步聲在屋子裡來迴響著,隔了一會兒又聽見手擰毛巾、毛巾上的水唏哩嘩啦往盆里落的聲音。接著,頭上微熱的東西就被換成另一塊兒冰涼的東西。我聽見我媽熟悉的念叨聲:「真傻,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個傻閨女呢!姓宋那小子不是已經出來了麽,怎麽還會讓你病成這樣!」

    怪不得人說世上只有媽媽好,這簡直就是一名言警句!聽著她那念叨,我的心就開始疼,帶著特委屈的心情疼,冰涼的淚珠子順著眼角一路淌到耳朵眼兒裡邊。我閉著眼睛,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見她急切地摸我臉蛋兒又拉我胳膊:「閨女閨女兒,你哪兒疼、哪兒不舒服?跟媽說,媽在這兒呢啊!」

    我媽本來就跟一剛強女戰士一樣,哪兒能用這樣的語氣跟人說話呀!我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地哭得更厲害了,最後我睜開眼睛,朦朧中的我媽顯得有點兒模糊不清,還有三個人影兒。我瞅著那不斷晃動的模糊影子委屈又憤憤地說:「媽,宋嘉平那混蛋不要我了!」

    那團影子半天不動,好一會兒才將手裡的東西往下砸,好在她手裡那東西是塊兒毛巾,這才沒能弄壞什麽東西。「這混球前幾天還打電話跟我說要娶你過門兒,怎麽這就變了卦了!我倒要找他說說理兒去,我好好兒一個大閨女為了他委屈自己三年,我這當丈母娘的沒嫌棄他是個勞改犯就算他運氣好了,他居然還敢不要我女兒!」

    我嗚咽地一發不可收拾,到後來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腦袋裡重新恢復意識時,感覺身邊兒有人坐著,那人一會兒拿手覆我額頭,一會兒又替我掖被角。我幾分期待幾分難過地喚著:「嘉平嘉平!」然後張茜茜充滿惋惜的聲音就傳過來:「看來言言真的是很愛那個人!阿姨,咱們把言言送醫院吧,我真擔心她這樣兒下去會把腦子燒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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