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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01:50:25 作者: 三琅
她說著話,覷他面色,不錯過言溫松任何一個表情。
她既怕言溫松真的不記得,又怕他記得。
……怕他想起,她當初勸他抬姨娘進府沖喜的事。
當時言二郎形銷骨立,面白如鬼,眼瞧就要不行了,鄧芸鳳擔憂她嫁過去守活寡,勸江道台悔婚,江南知曉後並不同意,她的嫁衣都快繡好了,只等兩情相悅的郎君抬花轎來,她便能穿上自己親手繡制的嫁衣風風光光嫁給他,舉案齊眉。
於是,江南在鄧芸鳳院子裡跪了三日,才等到鄧芸鳳改口,答應把她嫁過去,不過得先讓言二郎納姨娘沖喜,若能把病沖好了,她再嫁也不遲。
其實,那時候鄧芸鳳早已經私下找人打聽清楚了,言二郎的病神仙難救,不可能好轉。
所以才拿沖喜來拖延時間,想把言二郎活生生拖死。
眼瞧鄧芸鳳主意已定,江道台也默認了,江南沒有辦法了,只能忍痛勸言二郎抬姨娘進府。
誰知道,那位姨娘被抬進言家第二天就死了。
外界傳言是言二郎病入膏肓,無藥可解,把人給活活沖死了。
鄧芸鳳又來勸她退婚,江南不相信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言二郎那樣一個驚才絕艷的人,怎麼會這樣容易倒下來,他說過會十里紅妝娶她的,他必須得做到。
如今就差一點點了,就差一點點,她就能如願嫁給他了。
言二郎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倒下去……
江南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鄧芸鳳咬死了如果言二郎沖喜沖不好,就不會把江南嫁過去。
江南被逼上絕路,她只能去勸言二郎再試一次。
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了,第二任姨娘也在進府次日死了,後來,第三個姨娘也沒能逃過命運。
事情在整個揚州城鬧得沸沸揚揚,宛如鬼言邪說,從此之後,所有人都知道言二郎不但身患惡疾,還命里克妻,一連剋死三個。
這誰家還敢把女兒嫁過去?
在鄧芸鳳的勸誡下,江南終於鬆了口。
礙於面子,江道台沒有退婚,鄧芸鳳尋摸著私心,攛掇他把遠在嶺南的孫妙音母女接回來,偷偷讓江瑜替嫁。嶺南日子艱苦,江道台早就想把孫妙音接回府,奈何鄧芸鳳這些年捏住了他的死穴,一直反對,江道台便忍了。
現在鄧芸鳳突然改口,他驚喜之下,顧不得太多,便派人快馬加鞭接孫妙音母女歸府。
江瑜在鄧芸鳳的算計中,被迫出嫁了。
江南是親眼看著江瑜被強行塞上花轎的,轎輦升起的時候,江南再也忍不住,淚珠滑落……
原本,那個轎子是她的啊。
坐在裡面的人也應該是她啊。
她才是言二郎明媒正娶的妻。
卻只能看他一次一次抬旁人進府,只能看著江瑜披上鳳冠霞帔嫁給她最喜歡的人。
江南心口滴著血,卻什麼也做不了,就像個笑話。
她笑自己膽小怕死,笑自己對言二郎的情誼終究是差了一點點,笑自己先放棄了……
因為她想活著啊。
她更愛自己。
這又有什麼錯呢?
江南忐忑地等著面前之人開口,只要言溫松說記得,她便不顧鄧芸鳳反對,拒絕與魏世子的訂婚,她可以不介意言溫松與江瑜的事情,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拉著他遠走高飛,永遠離開京城。
然而言溫松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樣子,他往後退半步,說了句:「不記得。」
「這不可能!」江南難以置信地搖頭,「我們十年前就認識了,經歷那麼多的事情,你怎麼會忘記了?帝女花宴上,當時言夫人也在場,還有冬子,言瑫……」
江南去抓他的手,言溫松剛要避開,腦中忽然閃過一堆模糊的畫面,人臉,還有各種各樣的聲音。
——它們嘈雜、繁亂,像轟然炸開了的水面。
有什麼東西正欲破水而出。
言溫松腿腳踉蹌了一下。
江南攥緊他的手,繼續道:「重陽節那天,揚州城十里長街儘是帝女花,你說這也是聘禮的一部分……」
「還有乞巧節,花燈大賽,你為我奪了魁首……」
「你發現言瑫送了我一塊玉佩,你不高興了,把他吊在河面上,這個你總該記得吧……」
「還有啊,你說要讓我當狀元夫人……」
街道上行人四散,一輛馬車緩緩駛過他們中間,寶瓶讓車把式下去打聽下附近哪裡有巡查百姓病況的官員。
很快,車把式就回來了,道:「在前面那條巷子,馬上就到了。」
江瑜立刻抱緊懷裡的油紙傘,開心地與靜嫻拉勾玩。
江南瞧見言溫松的表情終於起了變化,緊張地再次詢問:「二郎,你想起來了嗎?想起我們的事情了嗎?」
言溫松煩悶地眨了眨眼睛,他手裡的傘柄有些不穩地往下傾斜,一股沉痛悲苦的情緒匯集在胸口,仿佛要在下一刻衝出來。
這不是他的情緒。
言溫松倏而想起在揚州剛開始看書那幾天,也總會莫名如此,胸口仿佛被一股奇怪情緒控制著,讀晦澀難懂的八股文,竟意外地通順。
他做不到,他也不是什麼天才,但是言二郎是,也只有他能做到。
言二郎究竟忘記了多少事情……
既然選擇忘記江南,忘都忘了,為什麼不忘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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