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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00:51:13 作者: 回南雀
無聊的時候,我會幫忙做一些前台登記的工作,雖說總是被投訴態度不好,卻也因此與醫院的其他人熟悉起來。四捨五入,勉強可算是康康寵物醫院的一名編外人員。
拎了拎褲子,我蹲下身,面無表情道:「別哭了。」
女孩停頓了一瞬,之後雖然哭得依舊厲害,卻沒再大喊大叫。
我也不認為一句話就能讓她安靜下來,嘆口氣,用療養院學來的那套平復情緒的方法,耐心地讓她跟著我做深呼吸。
「深呼吸,對,再來……」我一遍遍重複著讓她深呼吸,直到她冷靜下來。
「好了,現在我們站起來。」我抓著她的胳膊,施力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女孩啜泣著,在娜娜的攙扶下坐到了等候區。
手術進行了很長時間,當中還讓醫院裡養的兩隻貓供了血。等紀晨風走出手術室時,外頭的天都暗了。
「情況怎麼樣了醫生?」女孩帶著哭腔急急上前。
「情況還不是很穩定,這幾天都是危險期,隨時可能救不回來。」紀晨風說話間,身後做完手術的小貓咪被抱出來,很快送進了另一間屋子的吸氧艙觀察。
小貓從十一樓摔下,渾身多處骨折,內臟不同程度的受損,情況不容樂觀。
女孩對著尚未甦醒的小貓又哭起來:「媽媽給你買的罐頭還沒吃完呢,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啊。你才兩歲不到,你還要陪媽媽好久好久呢。」
主人留在這裡也做不了什麼,最後在護士的陪同下,女孩抹著眼淚下了樓,觀察室內只剩我和紀晨風兩人。
注視著吸氧艙里身上綁滿石膏,舌頭吐在一邊的小貓咪,我食指輕輕點了點吸氧艙的透明蓋子,道:「我以為貓都有九條命。」
「沒有的,貓也只有一條命而已。」紀晨風沉痛地注視著那隻傷重的小貓,轉身出了門。
那一晚雖不是紀晨風值班,但他還是每隔一段時間便從閣樓上下去看看那隻叫「毛毛」的銀漸層。
我陪他下去了兩次,後來睡著了,迷迷糊糊感覺他又起來了,努力想要睜開眼,被他蓋住眼睛按回了枕頭上。
「繼續睡吧,我很快回來。」
我含糊地答應著,蹭了蹭枕頭,不用幾秒就再次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床鋪輕輕塌陷下去,紀晨風回來了。就像螞蟻總是知道它的巢穴在哪裡,我一點點蹭過去,回到屬於我的「巢穴」中。
「怎麼樣了?」打著呵欠,我強撐起精神問了一句。
紀晨風過了好一會兒才出聲:「不太好,可能活不下來。」
我一怔,昏沉的大腦一下子清醒過來,仰頭看向他。黑暗裡當然是看不清他表情的,但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一定又露出那種可憐兮兮的表情了。
如果我來選,是絕不可能讓他再做寵物醫生的。心腸硬一點,只把這當一門生意就算了,可他顯然做不到。無論對人還是對動物,他都太容易心軟。
每當有小動物離開,就會在他心口留下一道傷痕。人的心就這麼點大,他靠信念支撐,又能堅持多久呢?
捨不得他老是傷心難受……
「沒關係的,你已經盡力了。」我更緊地摟住他,親了親他的喉結,道,「死亡帶來的痛苦,是活人的自尋煩惱。」
「……自尋煩惱?」
「壽終正寢和意外離世,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唯一不同,是針對活人的。前者的親友已經能坦然接受死亡,後者卻還沒有做好『失去』的準備。」後者的典型就是桑正白那樣,一輩子走不出喪妻之痛,甚至可能出於「失去」的痛苦遷怒旁人。
「可為什麼死亡就一定不好呢?為什麼活著就一定好呢?既然大家最後都會死,又分什麼先來後到呢?」我問。
「因為人都是自私的。」沒有等紀晨風回答的意思,我很快給出了答案,「死亡的所有痛苦和遺憾,都來自於人類個體的情感需求,以及人類群體發自內心地覺得『有我們的世界才是最好的』這一傲慢的認知。」
本以為紀晨風聽完我對死亡的一番感言後,會和我一起探討下這方面的問題,暫且忘記小貓的事。結果沒想到他在沉默了片刻後,突然開口:「所以這就是你總是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原因嗎?」
我:「……啊?」
我跟他談自私的基因,他跟我談不愛惜身體?
「很早以前就發現了,你對自己的健康一點都不在乎。你是不是覺得,死了就死了,反正痛苦的是別人,跟你沒有關係?」
我以為他是指我被許汐他們送進醫院洗胃那次,辯白道:「那次是意外,我發誓沒有想自殺。我如果想死,怎麼可能只有自己死?」
朦朧的光線下,我翻身跨坐到紀晨風身上,撐著他胸膛直起身。手指危險地流連在他的脖頸處,我半開玩笑道:「……再怎麼也要找個人陪我啊。」
兩手掐住他的脖子,只是虛虛做個樣子,根本沒想收緊。
「我知道你沒有自殺。」紀晨風的聲音不含一絲緊張和驚訝,直接忽略了我潛在罪犯的發言,沒有被我帶偏,「可你會發生那樣的意外,不就是因為沒有好好愛惜身體的緣故嗎?」
被他這樣一說,好像確實是那麼回事。不會好好地呵護傷口,也沒什麼愛惜生命的概念,之前以為對紀晨風的心動是缺覺導致的心臟問題,想著找時間體檢,然後就拋到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