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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00:49:13 作者: 蘇家公子
他當即嚇得跪地不起,連聲叩首,想著是不是哪裡惹怒了這位帝王,半晌,聽到一句:「你師傅從前也這樣,不喜浪費,連朕小時候穿壞的衣服,他都要拿去補了又補,一直到朕長大了,實在穿不下了,他才肯作罷,宮裡好些人看不上他這做派,說他摳搜,哪兒像個總管大太監的樣子,可他們不知道,都是他這樣,逃出宮以後,才能護著朕活下去……一大把年紀了,人家乾兒子一大堆,他什麼都沒有,除了守著朕,就收了你這麼個小徒弟,聽說,宮變之時,他親手揪著你的耳朵把你趕出去,從此斷絕關係。」
李豆怔愣在原地,皇帝從他身邊擦身而過,「你的月例銀子朕再給你加十兩,你去的時候,多燒些香燭紙錢。」
主子爺登基一月後,朝政才逐漸平穩,大臣們上書甄選后妃,擴充宮闈,為皇家綿延後嗣,那位皇帝卻將所有的摺子,留中不發,大臣們求得狠了,他便說,如今戰事未平,百姓仍在受苦,朕不忍享樂,時至今日,後宮裡空蕩蕩的,讓人唏噓這位年輕的帝王。
可只有李豆知道,後宮裡有一所偏僻的朧月軒,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陛下便會去往留宿,破曉時分,回到未央宮,再由宮人伺候洗漱,更衣,上早朝。
朧月軒里的那位,鮮有人知,只由幾個聾啞的宮女伺候,從無外人敢踏足,李豆曾在外偷偷張望,那人頂著流水一樣的長髮,手銬、腳鐐叮噹作響,有時在夜半高歌,聲音淒婉,不時伴有一兩聲大笑,瘋癲無狀,李豆嚇得魂不附體,往後再不敢去了。
此刻,還是來了。
寒風蕭瑟,由北吹到南,御廊上的竹簾被裹挾著翻騰,沒半個人影。
月余之前,九曲江傳來噩耗,一直劃江而治的紅巾軍撕毀合約,兵分兩路,劍指京城,烏蠻首領阿赫托也乘此機會入主中原,內憂外患,成兩路夾擊之勢,眼看前朝留下的瘡傷還沒有彌補,卻又要戰火四起了。
李豆記得那是臘月二十八,皇帝把自己召過來,剛走到門口,便聽裡面傳出,「將京城護軍盡數調往前線,支援驃騎將軍,不得有誤。」
「皇上……萬萬不可……」
他站在門口,垂著頭,眼睛直愣愣的看著腳面,少傾,五六個仙鶴官服的人走出來,有幾人老淚縱橫,給人攙著出去,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他們走後,光明殿又恢復了寂靜,等了很久,久到李豆以為皇帝不會傳喚自己了,驀地裡頭喊了一聲,他驚得腰背僵直,一路奔跑著進去。
跪地貼耳,青石的地板映出自己蒼白的臉,皇帝的聲音有些疲憊,「你拿著宮門令,去西側殿朧月軒找一個人,西華門外已經備好車馬盤纏,你帶著他沿此路而出,一直向南逃,永遠不要回汴京。」
李豆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了,他出生沒了父母,師傅如父親般養育他長大,如今的主子爺,已是唯一的親人。
皇帝的衣角從他身邊掃過,微不可查的悲涼:「好好照顧他。」
李豆爬起來,衣袖擦擦眼淚,往朧月軒去了。
昏暗的內殿,宮燈如暗夜裡的螢火蟲,李豆懷裡抱著明黃的聖旨,縮瑟著進來,燈火微弱,他睜大了眼睛,依稀傳來鐵鏈撞擊的叮噹聲,衾被軟枕被撕成一團碎布,散亂的丟在地上。
「一個月了都不來看我,你小子,莫不是變心了?」
李豆手裡的燈一下子掉在地上,黑暗裡那人的語氣實在算不上好,在他的想像里,這人是個長相凶神惡煞,手段殘忍,隨時能跳起來吃人的怪物,也就只有主子爺真龍護體能鎮得住他。
強行壓下想要逃跑的衝動,李豆的聲音顫抖道:「奴……奴才,奉萬歲爺的旨意,送……送您離宮。」
「你說什麼?」
李豆感覺那人的身形一下子高了不少,哆哆嗦嗦的掏出腰間的鑰匙,還沒等遞過去,被一股大力揪了領子,灼熱的鼻息噴在脖間,「發生什麼事了?李靜訓人呢?」
竟然直呼陛下的名諱,李豆對面前的人多添了幾分懼怕和厭惡,「陛下……是一國之君……鎮守中宮,妖魔鬼怪不敢來犯……」
手上陡一鬆勁,李豆整個人摔落在地,耳邊是那人的冷笑:「哼!早叫他不要當這個皇帝了,非要跟我犟,他人在哪兒?」
李豆揉揉摔疼的屁股,心中把大逆不道罵了幾百遍,黑暗中摸索著剛才掉落的宮燈,重新點亮,「陛下有旨,你……快快跟奴才走吧!」話音剛落,李豆愣住了,他讀書不多,見了眼前人,心中卻驀地想起兩句詩:冰肌自是生來瘦,那更分飛後,與御書房裡常年懸掛著的一幅畫十分相似,衣袂飄飄,瀟灑風流,他呆呆的想,莫不是那畫中仙人走了出來,與陛下夜夜歡好?
就在怔愣的片刻,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李豆急的趕緊衝出去,跑到殿外,哪裡還有半分人影。
未央宮前,李靜訓添上最後一把柴,望著熊熊烈火,滾滾黑煙,對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道:「都走吧!朕與叛軍已達成交易,用朕的一命,換他入城後不得屠殺平民百姓,朕之子民,亦是他的子民,外族來犯,他要竭盡全力,護佑我漢人江山,你們,都離開吧!」
「陛下……奴才們都明白,陛下是好皇帝,只是……這國家已經被糟蹋了,陛下回天乏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