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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00:29:34 作者: 江色暮
這樣的日子過了足足有數個月。終於有一天,「仙師」再度現身,告訴眾人,他們該給旁人表演了。
聽到這個消息,班裡一些人對待了數月的院落依依不捨,另有些人則開始振奮期待。班主腦子裡卻是另一回事兒,他悄悄琢磨,如果在這個時候違抗了「仙師」,其他人走了,自己卻獨一個留在院子裡,是會安生過下去呢,還是會像前面那幾個人一樣「消失」?
這念頭一出,班主登時出了一身冷汗。
他面兒上不顯露,反倒笑道:「我想起來了。從前聽戲,那些戲班子總有一個響亮名頭。咱們排練了這麼久,卻是沒來得及給班子取名。」
「我從前聽說過一個名字,仿佛是叫『樂善班』的。」有從小被父母賣進戲班,後來又被拐到景州的女郎提議:「不如咱們也直接叫這個吧。」
她只是隨口一說。但在場其他人聽了,都沒提出什麼意見。如此一來,眾人班子的名字便定了下來。
當天晚上,班主像是從前一樣,給「仙師」供桌上上了三炷香,喃喃說了一些後續的計劃,而後預備上床睡覺。
可是他正要挪動腳步,忽而聽到一陣風響。緊接著,燭火被熄滅,「仙師」的聲音再度穿了過來。
不像是平素那麼和顏悅色,而是沉了許多、冷了許多,問班主:「你怕我?」
那會兒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
班主驚詫地發覺,自己竟然有些記不清了。但是,他一定很早就猜到,「仙師」怕是沒有表面上那樣寬和慈愛,反倒是——
「小人冤枉啊,」男人跪在老狼神像前,又驚又亂,滿眼都是慌張,「小人不知那是『邪道』,祖師爺爺明察!定要明察!」
白爭流冷笑,「你不知道那是邪道,你去程家畫什麼陣?」
班主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仙……啊不,『邪道妖人』說了,他教我的陣,是為了讓程家那女郎喜愛我們的戲。我們初來乍到,根基不穩,根本沒法在景州城站穩腳跟。除非有程家這樣的大戶,願意在最開始時拉我們一把。」
「哦?」「老狼神」的語氣似乎緩和了很多,「竟是如此嗎?」
班主用力磕頭,「自然如此!自然如此!若是知道那是邪道,知道那是害人的玩意兒,我怎麼可能去做?」
白爭流不言。「老狼神」沉默、冷酷地注視著跪在地上的男人,讓後者愈發戰慄。
「祖師爺爺明鑑,名鑒啊!」
得不到回應,班主更是驚恐。他額頭上都多了血痕,倒是當真用力。
「你若真讓我『明鑑』。」這時候,班主耳畔像是吹過一陣細細的風。他汗毛都炸了起來,整個人瑟瑟發抖,不敢動作。正擔驚受怕之間,終於等到了「老狼神」的下一句話。
「我便是要知道,」白爭流驀然抬高了嗓音,「到了這種時候,你如何還要說謊?!」
班主:「……」
班主:「……!」
「不曾,小人不曾啊!」班主的眼淚鼻涕一起下來,整個人抖若篩糠。想要為自己證明,偏偏他越是這樣,白、梅越是能夠看出他的心虛。
如此聽班主翻來覆去說了許久「不曾」。白爭流嘆口氣,把最後一句炸了下去。
「你說著『不曾』,卻連血肉生祭的事兒都能做出。我們戲行當中,是容不下你。」
班主如遭雷劈,「不,不。」
白爭流冷漠地說:「限你於今日之內,去程家闡明事實,而後聽他們處置。」
——其實原本是想讓班主去官府的。但白爭流轉念一想,又覺得以班長所作所為,去了官府,反倒是讓人為難。
畢竟他還真沒親手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要說在程窈娘的屋頂上畫陣,他只是畫了那麼一下,後續的事兒,卻都是與班主無乾的。至於買生肉供奉「邪道妖人」,但凡不從頭開始解釋,府衙那邊定然是聽得一頭霧水。要是真從頭解釋了,白、梅少不得又是一番耽擱。
既然這樣,倒不如讓程家來做決定。他們是受害人家,程老爺、程夫人又都是在清正同時不失果斷之人。白爭流認為,這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他說完,再側過目光,去看身前猶自恍惚著的中年男人。
白爭流補充:「若有那與你一樣,明知那邪道妖人身上有異,偏偏還要佯作不知害人的,自然要一起去。」一頓,記起什麼,掌心朝上攤平,其中浮現一點靈光。
白爭流有意讓靈光聚攏,再輕輕一振掌心,光芒點點飛出。
班主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能入眼,卻摸不著的亮點兒沒入自己身體。
客觀來說,這對他的身體只有好處。但班主不知道這個啊!他僅覺得身上一熱,緊接著五臟六腑都宛若被放在火架上烤。難受至極,痛苦至極。偏偏都這樣子了,自己依然手腳冰涼。
「若是不去。」最後,「老狼神」半是威脅,半是隨意地開口,「你不妨試試,日後逃在天涯海角時,我能不能找到你。」
有這句話,班主一下子泄氣。他茫然、恍惚地跪坐在地面上,過了許久,終於低下頭、捂住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白、梅趁著他哭的時候,從屋中離開。
人是走了,可白爭流手上還拿著一樣東西。梅映寒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塊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