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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00:29:34 作者: 江色暮
    在他們口中,楊春月將軍出身於前朝習武世家,一家子都是愛民之士。時逢前朝皇帝為妖人所惑,一次次徵稅、著人去各地搜集貢品。百姓被皇帝剝完一層,還要受官員欺壓,苦不堪言。

    分明只要給他們一塊地,甚至不用讓那塊地屬於他們;給他們吃食,哪怕一天只有一頓;給他們的孩子活下去的機會,即便活得瘦骨嶙峋……可前朝連人們這樣簡單的期待都不願意滿足。皇室、官員們過得瀟灑快活,日日笙歌,民間卻早有無數人餓死在路旁。一日日下去,終於走到了百姓們忍無可忍、揭竿而起的地步。

    楊家便在那個時候展露頭角。

    一家子並無野心,只願追隨有識之士,平定天下,給百姓們帶去安穩寧靜的日子。再有,雖說頂著一個「世家」的名頭,可前朝原先就有重文輕武的風氣。楊家有隻有寥寥的長輩當上九品校尉,本身也是被層層剝削的一員。他們有此出身,自然更能體會百姓疾苦。

    可戰爭是殘忍的。

    先死的是楊家的長輩,而後是家中所有長成的男丁。他們倒不一定全都是追隨傅家先祖,但在傅家先祖占據一方勢力之後,楊家人逐漸判斷,此人有勇有謀,治下各樣法令也對百姓多有優待。他們期待已久的「明主」終於出現,於是舉家來投。

    傅家先祖是禮賢下士之人,當即對他們表示歡迎。而後尚且活著的楊家人們便一個個再上戰場,親父子與親兄弟共同迎敵,又一個個倒在殘忍的戰爭里。

    楊春月十六歲時,她的叔伯、父母、兩個兄長及嫂嫂都已經不在了,留給她的是年幼的侄子,還有和侄子差不多一般年歲的幼弟。

    一家子打成這樣,按說也已經足夠了。但楊春月忘不了自己年幼時眼睜睜看前朝官兵衝進家中,推到家中阿爺,將缸中所有米糧搜刮一空的場景。那日之後,整條街都掛了白綾。自家阿爺摔倒時磕到腦袋,在床上躺了數天便不在了。而有這樣經歷的,遠遠不止自家。

    從屋子裡、院牆隔壁傳來的連續不斷哭聲,組成了楊春月接下來所有人生當中的噩夢。面對勸她歸家的傅家先祖,楊春月堅決表示:「不,我不要歸家嫁人。阿父、阿兄能夠上陣殺敵,我也可以!我並非柔弱女郎,而是也自幼追隨家中長輩習武。」

    太`祖皇帝被她說動。哪怕麾下仍有人反對,他依然同意讓楊春月接手她兄長此前帶領的並將。而後,楊春月背負著無數人斥責、不理解的目光與言語,步步得功,終於成了名揚天下的女將軍,與諸多太`祖皇帝麾下大將平起平坐。

    那時民間甚至有傳聞,說將軍們實則是天上的二十八星宿下凡。他們看民間霍亂,心懷不忍。又有無數人編排演繹傳奇,將二十八將的故事搬上戲台。楊春月因為一個「女將軍」的名號,竟成了最受人喜愛的戲本角色。

    白爭流為何清楚那麼多與她有關的事情?正是從前行走江湖時從戲中、話本里看來。

    按說太`祖皇帝將二十八將下獄,這些故事就不應該再流傳。但百姓的創造力是驚人的,不讓他們用「楊家女將」的名頭?無妨!乾脆把整個故事背景設置在前朝,「楊家」變成「木家」,或者乾脆「慕容」、「穆家」,總能繼續上台。

    再有,高坐廟堂的皇帝能管到府城、管到縣鎮,可更多遍布國土的村落他要如何一一嚴控?在那些真正偏遠的地方,百姓們連換了皇帝都不一定知道。無數官府無法深入的村子裡,人們仍然傳唱著開國二十八將的傳奇。與周邊人、子孫後代談起,「當年楊將軍還曾從咱們這兒過路,那可真是一位奇女子啊!」

    白爭流聽過不少此類話音。梅映寒對偏僻地方的了解不如他深入,但也曾經有所耳聞。

    再說如今。他們輕易地確認了女將軍的身份,而後卻遲疑了起來。

    梅映寒早早留意到,從譚家莊離開之後,白爭流待愛刀少了幾分親近,多了幾分敬畏。

    這也是難怪的。從前不知道刀中有人客居,作為刀客,白爭流自然要日日擦拭二十八將,為其上油保養。如今知道了……咳,多少有點尷尬啊。

    畢竟他們也不知道楊將軍與二十八將究竟是什麼關係,那日為什麼會從刀中現身。按說最好的化解尷尬辦法,還是再見將軍一次,從她口中直接確認狀況。但是,楊將軍在應對孟家女鬼時都沒有講話,後面還真會再現身嗎?即便現身了,她又真的會告知白爭流有關自己、有關二十八將的情形嗎?

    都是麻煩事兒。

    白爭流因此頗為苦惱。梅映寒將刀客的情緒看在眼中,想了想,道:「我倒是覺得,白兄不必思慮過重。」

    白爭流看他。

    梅映寒分析:「白兄如今煩心的事兒,無非是怕楊將軍仍在刀中,自己唐突了她。可以那日將軍的態度,她待我等分明頗溫和。縱然不說話,也能從臉上笑影里看出來。於楊將軍來說,我們只是些她欣賞的小輩……」

    白爭流忍不住笑了一下。

    梅映寒也笑,說:「哦,我這麼說,是否太厚顏了?但也不是信口開河。楊將軍看咱們的眼光,與師父、師叔們看我與一眾師弟們也沒什麼兩樣。你若還是不信,拿這話去問兩位君師弟,得到的答案定然與我相同。」

    白爭流道:「也沒什麼不信。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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