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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20:59:25 作者: 鹿絨
    邱津安在京中並不曾見過端王, 這一次初見,只覺得他面色蒼白,似有痼疾在身, 但發色墨黑如鴉羽,容貌之昳麗難以用筆墨形容, 尤其他一身銀袍玉帶, 行走間袍角和衣袖徐飛,那捲雲紋真如白茫茫的霧氣一般, 令他整個人都有出塵縹緲之感。

    也因端王身份地位極特殊,邱津安心底暗藏輕視, 睿宗的血脈在當下,須得夾緊尾巴做人,高傲不起來。

    「邱世子怕驚擾到我,擔心我的安危?」端王以手掩唇輕咳一聲, 邱津安只覺這男人精緻得過分, 連手指都秀致如霜似玉。

    「邱世子何時當了我的侍從護衛?」他的語氣溫和,聲線仍舊低低的,但邱津安卻猝然皺眉。

    富陽縣主也急急走了過來。她鮮少不梳洗打扮便出房門, 因此烏溜溜的長髮上扣著帷帽。

    「罷了,怎能搜查親王的車輿?這實在是太冒犯了!」她毫不掩飾斥責之意,邱津安頓時難堪,臉色一變。

    端王淡然一笑,但那笑意並不及眼底, 富陽縣主覺得這位表哥似是缺少常人的情緒。

    「邱世子也是關心而已。」說話間, 他輕輕撩起車簾, 讓下面的人可以一覽無餘車內的情況。

    「只是我這車內並無罪犯藏匿, 你們大可放心。」

    鏤空花紋外一亮復又一黯, 溫玉白不敢動彈,幾乎變成了一塊石頭。他聽見端王上車後落座,車輪轆轆前行,產生了微微的晃動。

    大概是地動後,路面呈起伏不定之姿,馬車時不時碾過凸起便「咯噔」一下,溫玉白必須死死摳著花紋處穩定身體,才能避免來回撞上木壁。

    他不是怕疼,是怕這箱椅里咚咚咚個不停,那端王必然起疑。

    路上,富陽縣主隔三差五便提起端王,說他有些孤僻。

    想到富陽縣主,溫玉白心裡難過。或許,這些古代貴族的心裡並無真情存在。從頭到尾,誤以為他們能當閨蜜的只有自己而已。

    溫玉白正想著心事,突然馬車陷進地坑,整個車朝前歪了一下,溫玉白到底沒防住,腦袋重重砸在木壁上,疼得眼淚花直打轉。

    他顧不上管疼,心裡一沉,心跳聲噗通得十里開外都能聽見。

    應該是車夫和侍衛們在重新抬起車輪,有人向端王請罪,他脾氣像是還行,只低聲說了句「無妨」,直到馬車再次前進,溫玉白高懸的心剛要放下,卻聽端王說:「你還要躺到什麼時候?」

    溫玉白真希望他在和鬼說話。

    只可惜並不是。

    他甚至屈指敲了敲箱椅外沿,就跟敲門似的。

    「不閉氣麼?」

    這一句隱隱有笑意,聲音清亮了許多,真如敲金擊玉一般。溫玉白隱隱覺得耳熟。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有人問森林裡遇到狗熊,跑不過怎麼辦?那便就地躺倒,希望死得安然一點。

    他想起身推開箱椅蓋子,但手腳蜷縮太久,竟陡然抽筋,一動就是劇痛。

    是缺鈣嗎?

    箱蓋陡然掀開,車廂內的簾幕也都扯開,一時巨量的明亮瀉入,溫玉白不能睜開眼睛,但他又極好奇,只能以一個扭曲的姿態——四肢仍側蜷著,脖子靈活的扭到正面,仰頭看向端王。

    然後,他雙眸瞳孔極短時間的放大,失聲叫:「洛臻,你好大的膽子!」他不過偽裝成大夫,洛臻竟敢裝成親王?

    宋洛臻一身矜貴裝扮,卻探入箱內,小心翼翼如捧玉雕,將溫玉白抱了出來。

    溫玉白一直梗著脖子,不想臉上的泥水污垢蹭髒他勝雪的衣冠。

    猝不及防,車輪又是一個哆嗦,宋洛臻身子一動,卻用雙臂護著溫玉白的頭顱,讓他左支右拙,只在他臂彎里掙扎。

    「王爺?」

    似是察覺到車廂里的動靜,侍衛又問。

    「無妨。」

    當聲音再次遠離,溫玉白震驚盯著端王,又或者是宋洛臻,一字一字說:「原來你不是偽裝成端王,你是偽裝成軍師?」

    他立刻將前後串了起來,陡然明白了許多事情。

    譬如說,洛臻明明只是顧將軍手下的軍師,但顧將軍和他的左膀右臂,對宋洛臻異常尊重。

    虧他還以為,那是知識的力量!

    他太傻了!

    「你這個騙子!」他咬牙切齒。

    臨別時,他還挖空心思,回憶厚黑學裡的知識,不留一點存貨的教導宋洛臻,生怕他和上司不和睦。

    哼,可恨!

    宋洛臻扶著他坐正,半點不介懷他在自己胸膛手臂上印下好幾個泥黑的記子。甚至還微笑著掏出玉色的手帕,仔細幫溫玉白擦淨面頰。

    「你為何要這樣看我?」半晌,坐回自己的凳子上,端王宋洛臻問溫玉白。

    溫玉白正面對宋洛臻坐著,卻把腦袋側過去,斜著眼看他。

    忍無可忍,從頭再忍,在宋洛臻愈發迷惑的視線里,溫玉白終於哼聲說:「我喜歡斜眼看人!——哎呦,我脖子扭了好疼啊——」

    一

    這一路,有億點點丟人。

    矜貴高雅的端王殿下和溫玉白同側而坐,十根手指微微的涼,在他肩背上極小心的按摩許久。

    明明是冷的手指,溫玉白之接觸的肌膚卻漸漸的滾燙起來。

    脊背像過電般的酥麻。

    幸好脖子抻著的筋慢慢鬆弛。

    「我並不想騙你。只是擔心你說過,齊大非偶。」宋洛臻沒看他,卻輕聲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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