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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20:57:57 作者: 十舞
即便她迎著刑台上大義上前,無論是第一道、還是第十道電光由上空劈下,她都不曾回頭。
興許是因為,她不願被徒弟看到自己受罰的模樣。
興許是因為,她也想守住自己最後的倔強。
她應該是相信,自己能救下他的。
電光叱吒不止,在第二十四道電光劈下之後,她的身影分明晃了一晃。
三十二道雷刑完成之際,她雖仍佇在原地,一襲藕荷衣裙之上似乎沒有半點痕跡,卻有血一滴滴地從廣袖中落下。
虞瑤看著女子身形不穩地側過身,看著女子踏出裙擺的赤足布滿血痕,看著女子嘴角微戰不息,便仿佛能感到一股刻骨銘心的痛意,從自己的神魂深處向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這便是她闖入心雷劫的代價。
這便是劫數為她重構出的,最為痛苦的一剎那。
她只剛剛感受到其中一分,整個人便近乎原地縮成一團,痛到發不出聲,連呼吸都是極快極細的,每一寸意識都在戰慄。
視野中的女子卻仍能平靜合眸,被風吹散的髮絲輕輕掩住側臉,嘴角揚起淺淺笑意,對少年輕聲道:「為師說過會沒事的吧?為師沒有騙你吧?為師……」
然而女子才踉蹌轉過半圈,便像一支被折斷的花枝那樣,再也支撐不住,在少年眼前緩緩倒下。
風呼嘯著從她的衣裙之上掠過,毫無憐惜之意。
而圍觀的眾位長老似乎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
有人在搖頭,有人在嘆氣,還有人在感慨,「真是可惜了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苗子,想不到,她竟會為了一個禍害賠上性命。」
他們口中的禍害,正緊緊扒在結界邊緣,雙手裂開鮮血淋漓的口子。
少年反反覆覆喚著「師尊」二字,聲音先是迷茫,繼而驚懼,直到最後,變得嘶啞如泣。
可不論他如何喚她,倒在冰冷石板上的女子始終像沉睡般恍若未聞,唯有髮絲在風中微微拂動。
天色本該是一碧如洗,卻在這時由明轉暗,被暗紅血色一寸寸侵蝕。
而從少年染滿血痕的白衣之上,漸漸滲出絲絲縷縷黑色的魔氣,圍繞他的身形越聚越濃,頃刻間燃成一簇又一簇漆黑的焰。
他微微扣指,結界由他的掌心開始向四方裂開,崩塌時發出震天轟響。
原本緘默隱忍的少年,長發從腦後肆虐飄搖,周身儼然是魔焰環繞,眉目之間皆是殺伐之色,甚至驚得半空中那些長老們都不由一怔。
「他才到元嬰境界,怎麼就破了我們加固過的囚龍結界?」
「糟了,他這是被心魔所控……要入魔了!」
「快把他攔住!」
少年卻對那些話語置若罔聞,身影裹挾在魔焰之中,一步步朝他的師尊走去。
他在她的身前停留了一刻,不知在想什麼,好像沒有看到那團從女子身上升起的影子。
那是她的神魂,模糊嚅動的口型似乎在說著什麼。
……不要殺人。
……阿遠,不要殺人。
但少年只是徑直從那團神魂邊上擦肩而過,儘管他的師尊想攔住他,伸出的手卻像虛影那樣與他交錯而過。
這一切,虞瑤看得一清二楚。
陷入瘋魔的少年身披殺氣,在視野邊緣越走越遠,周身魔氣涌動迸發,口中念出不帶情緒的字句。
「是天極宗害死了我師尊。」
「你們,都是幫凶。」
「一個也不能留!」
他便在這一時,因著極度的悲憤,在心魔驅使之下,拉開了這場令修真界聞之色變的浩劫。
血色染紅了天極宗的天空,在這段過於慘烈的記憶之中,虞瑤卻怔怔走上前去,隨後在女子如淡煙般、似乎隨時都會散去的神魂之前,駐足了片刻。
一樣的容顏,不一樣的愕然。
女子的愕然,是剛剛發覺,自己經神魂離體,無法觸及少年。
而虞瑤的愕然,是第一次發覺,原來少年的師父,竟跟她生得一模一樣。
腦海中,記憶沿著一條看不見的線索向過去倒轉,直到一切回到最初,山上鳥語花香的那一日。
那是她第一次遇到他。
「晏決?我看你長得軟軟糯糯的,可這名字聽著未免也太冷硬了。」她從一隻青瓷罐中蘸取一點口脂,並未過問他的意見,便傾身抹在他乾裂發紅的唇上,「我收你為徒,卻還沒來得及給你準備什麼見面禮,不如我給你取個字?」
她微微思索一番,隨後在少年僵硬的目光中,語聲帶笑地告訴他,「就叫你清遠吧。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容瑾的徒弟了。」
晏清遠……晏決。
容瑾……虞瑤。
過去與現在的名字彼此串聯,而曾經在天極宗的種種,猶如一團洶湧咆哮的光流,從虞瑤沉寂久的神識深處,像岩漿衝破地殼那般噴薄而出。
她記得,自己是如何教他以靈力凝出武器,而他只用了三天就以靈力凝出三尺青鋒,令她這個被宗門捧作天之驕女的新任長老,都不得不驚嘆。
她記得,自己是如何手把手地教他該怎么正確飼餵靈雀,而他第一回 打來靈泉給靈雀沐浴,就被小傢伙撲騰翅膀甩了一臉水花。
她記得,自己為了幫他排解心情,把他裝扮成小仙童,自己則裝扮成仙主,帶著他去山下逛了一整天的集市,直到夜半才溜回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