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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20:57:57 作者: 十舞
她不由自主地伸了個懶腰,揉了揉肩膀, 還捏了捏脖子,「虧我還以為跪著會有多難受, 居然一不小心睡過去了。你感覺怎麼樣?」
身旁的少年隻字未言。
她這才斜眸看去, 只見他神色緊張,身形極度僵硬,不禁擔心地晃了晃他的袖子, 「阿遠, 你沒事吧?」
少年睫羽微晃,好半天終於動口, 聲音卻輕得像蚊子哼,「徒,徒兒沒事。」
可他語聲輕顫,耳根泛紅,連喉結似乎也繃著,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無事。
「你這個樣子,為師沒法放心啊。」她發愁地稍稍湊近去看,他卻像在躲她似的偏過頭去,恰巧使她的視線對上他的肩頭。
她盯著少年肩上那幾片像被碾過的雪蘭花瓣,和其間一塊突兀水漬,愣了一下,「你肩上怎麼濕了?」
「……更深露重。」他的語聲有些乾澀。
「真的假的,露水能洇出這麼一大片嗎?」她不明就裡地傾過身形,想再看清楚些,少年卻倏地起身,腳步不穩地走出好幾步。
「時辰已到,徒兒先回房了。」他俯首說完,便像一隻受驚的白鶴般,頭也不回地奔走而去。
「跪了一晚上,跑得怎麼還這麼快。」她眼睜睜看著少年遠去,納悶地嘀咕,隨後才撐著發軟的腿腳小心起身,轉而望著雪蘭樹自言自語,「我昨晚睡著之後,是不是說夢話嚇到他了……」
話音未落,虞瑤卻感到身形一戰,驟然回神。
她看著自己從雪蘭樹前收回的手指,一抹輕霧般的靈氣正從指尖飄散。
虞瑤不自覺地發了會呆。
倘若先前的夢境是因為日有所思,那這段不請自來的記憶,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古樹沾上了前人的些許神識,再藉由她自身的記憶,令她在觸碰樹幹時,產生了那些似是而非的想像?
虞瑤用力按了按太陽穴,又拍了拍腦門,可她越是去想,卻越是無法理出頭緒,索性在亂糟糟的儲物囊中翻找出一個空藥瓶,先摘了幾朵花,又摳下一小塊樹皮,然後從樹下撿了些殘瓣,還撈了些土,封裝妥善。
至少有了這些,她還有機會找到高人一問究竟,或許便能弄清這其中的奧秘。
待虞瑤披著斗篷的身影沒入視線盡頭的雲霧中,晏決才從樹下倏然現身,如釋重負舒了口氣。
時機卡得剛好,沒有被她察覺自己的存在。
他跟著她前來故地,原以為天極宗的過往早就化為塵土,不復存在。
然而,這棵雪蘭樹卻奇蹟般倖存。
此時,晏決駐足凝望這一樹繁花,便仿佛神遊回到兩百年前。
那一天,在雪蘭樹的見證下,他的師尊笑語嫣然地問他,他的願望是什麼。
他從沒為自己想過這些,一時也憋不出合適的答案,只能小心翼翼道:「徒兒不知,該許什麼願望。」
「宗門上下近千號人,人人都有願望,我不信就你沒有。」她在漸晚的天幕之下打了個哈欠,神情中露出些許疲倦之意,「反正為師會陪你跪上一宿,你盡可慢慢想,想好再告訴我。」
他便跪在她身旁,靜靜地想。
可沒過多久,他肩上忽然一沉,像是被什麼重重壓住。
他嚇了一跳。
等他轉頭看去時,卻發覺,答應會陪他跪上一晚的師尊,竟然不知不覺靠著他的肩頭……睡著了。
他很是慌張。
依他從同宗弟子口中所聽到的,這似乎有違師徒之間的禮數。
起初他想喚醒她,但當他就近看著她時,卻又猶豫了。
女子雙目緊合,氣息均勻,神色寧和,丹唇微張,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
那分明是信賴一個人才會有的模樣。
他鬼使神差地咽下未能脫口的話語,就那麼直挺挺地跪著,一動也不敢動,唯恐自己的任何動靜,都會將靠在他肩頭熟睡的人驚醒。
可他心中滿是不安,好像自己正在犯下某種大逆不道的罪行。
晚風拂過時,雪蘭樹紛紛揚揚落下花瓣,他便忐忑地數著花瓣,妄圖減輕心中的負罪感。
一瓣,兩瓣,三瓣……
數著數著,他心中有一股念頭漸漸清明起來。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願望。
他希望,時間能定格在此刻。
他甚至希望,她永遠不要醒來。
這樣他便不用提心弔膽,便可以無所顧忌地貪戀這一刻的溫暖。
只是,再漫長的夜晚也總會過去。
夜盡天明時,他的師尊終於醒了過來,卻完全沒有察覺到,她靠著身旁的徒弟睡了一晚,更沒察覺到,她嘴角流下的口水還打濕了他的肩頭。
晏決記得很清楚,那晚,他硬生生地數了一千五百一十片花瓣。
對此,他甘之如飴。
他唯獨後悔,自己曾在這棵雪蘭樹下,許下那樣一語成讖的願望。
晏決伸手接住一朵在風中落下的花苞,那是未曾綻放便已告終的繁華。
他遲遲沒有收回手掌,直到側旁傳來撲翅聲,「尊上。」
晏決視線凝在掌心,他不必抬頭看,也知道鴉衛正停在樹梢,「本尊似乎並未讓你跟來,你最好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鴉衛嚇得一個撲棱,差點沒從枝頭落下,「這不是魔宮大家都怕您拋下他們嘛?屬下禁不住他們鬧騰,這才來給您通個消息,也看看您在修真界是否一切安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