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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20:02:27 作者: 歲惟
    「別說下去。」周霆深把車窗合上,密閉的空間內忽然充斥煙霧,缺乏氧氣。

    寒冷和煙燻,必然要經受一樣。

    他暴躁地把煙踩滅,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幸好還有剩下的三公里,必須風雨同舟。眼下有迫在眉睫的事,反而成了寬慰。葉喬果真不再說,自嘲般笑:「你早就知道。只是沒有告訴我。」

    紅燈,車停。

    周霆深一語不發,祈禱這趟車程漫漫無期。

    可是珍惜的時間流逝得最快,幾個彎便抵達市立醫院。

    阮緋嫣躺在潔白的病床上,身邊兩個小護士說笑著走進來,一個說:「剛剛在門診大樓見到葉喬了,真人比電視上還漂亮。」一個說:「你第一次見呀?她上回拍戲燒傷,也是來我們醫院治的,排場可大了,天天有人送花。」兩人看見剛剛甦醒的病人睖睜雙目直瞪她們,才幽幽住口。

    其中一個護士給她做了基本檢查,叮囑傷口不要碰水,阮緋嫣配合的態度都很好,只問:「我家屬通知了嗎,怎麼還沒來?」

    護士見多識廣,鬧自殺的小姑娘傷口淺、治療積極,求生意識比她們這些醫護人員還強烈,根本不需要做心理疏導工作,應聲說:「通知了,這會兒應該到了。」

    阮緋嫣捧著手腕上的紗布眉開眼笑,護士看不下去,勸誡:「你們這些小女孩,不要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輕生,想不開。有矛盾要好好解決,傷害自己的身體是最沒用的。」阮緋嫣冷冷瞥她一眼,躺在病床上賴著不走。

    她的情況不需要住院,但病人賴上了病床,護士沒有趕人的道理,捧著病例記錄本,搖搖頭走了。

    進來探視的卻不是周霆深。

    葉喬獨身一人與兩個護士擦肩而過,靜靜倚在門口。

    她的步伐太輕,阮緋嫣過了好一陣才看見她,笑容驟然垮下:「你來幹什麼?」

    葉喬驚異於她帶刺的態度,問:「你認識我嗎?」

    阮緋嫣目光閃爍,託辭:「大明星,誰不認識。」

    這話也許騙得過別人,但葉喬一直有看清人眼神的能力,向後帶上門,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開口便是:「你和你媽媽長得很像。」

    阮緋嫣的表情掠過一瞬的驚惶,竟不知該如何否認:「你怎麼知道……」

    葉喬輕輕點了點左胸的位置:「我這兒,能認出你。」

    走廊里,周霆深倚在窗邊,身旁一排藍色座椅,空落落地映出他模糊的側影。

    他早知會有這麼一天。

    從第一次撫摸她的骨骼,親吻她皮膚下為他熾熱的心跳開始。他想,跟自己較勁這麼些年,應該有個盡頭。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

    她像一輪如影隨形,卻永生寂寞的月亮。那種寂寞像旅途中一盞蠱惑人的寒燈,墮在罪惡與自我掙扎的沼澤內,和他有著相似的輝光。

    他想和她作伴。

    金色打火機在窗前,竄起一星火苗,又在冷風中熄滅。如此數回,竟再也沒有火燃起。

    油氣無聲地泄漏,被寒風吹走。

    不知嘗試了多少次,病房門突然被推動。葉喬走出來,面朝他。

    周霆深像許久沒有說話的人,聲帶振動都有些乾澀:「怎麼樣?」

    「傷口割得很淺,沒有大礙。她情緒挺好的,積極配合治療。」葉喬雙手插袋向他走來,說完這些,問,「想進去自己看看嗎?」

    考慮兩秒,周霆深說:「算了。」他把打火機拋進垃圾筒,咚地一聲,「她得逞一次,以後說不定天天割。」

    對阮緋嫣的性格,他了解得很透徹。只是從前愧疚作祟,不願像尋常家長一般嚴厲訓導,以為能用誠心感化,反而將人溺愛成如今這樣。

    有是他也想,他的愧疚是不是反而害了她。然而那時過分年輕,無從反抗父輩的意願,只能用僅有的力量補償對方,卻如此不得章法。

    周霆深不無慚愧,隨葉喬慢慢地走。

    行至住院部的花園,地面濕滑結冰,兩人迎著霜雪前行,竟有走到白頭的錯覺。

    周霆深先開口:「剛剛跟她都說了什麼?」

    「聊了些沒有邊際的事。告訴她我曾經出現過心理問題,遇到你之後才慢慢好轉。但你不是每個人的『百憂解』,如果她需要,我可以給她介紹心理醫生。」

    葉喬說得很詳細,好像怕結束了這個話題就無話可說。

    「我猜她肯定很恨我爸爸,告訴她千萬不要。我爸爸是個特別驕傲特別清高的人,籍籍無名的時候連給賞識他的高官贈一幅畫都做不到。從小我最喜歡的作文題就是『我的爸爸』,甚至每次寫『我的媽媽』的時候,都要連篇累牘地誇我爸爸。」

    「不過這些我都沒有說。說了也沒有意義。」葉喬頓了一下,說,「我爸爸都是為了我。我讓她恨我就好。」

    即使父愛之於她,是為她戴上了摘除不淨的罪冠,她依然清楚,這份愛的沉重。

    她曾經想成為那個男人的驕傲,曾經拼盡全力想成為他心上的榮耀,最後卻成了他清淨無塵的一生里,唯一的污跡。

    她的爸爸。她罄竹難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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