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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9:57:13 作者: 由宜
一直到畢設完稿,許杏然的大部分疑惑都由羅歆意解決。
在許杏然眼裡,羅師姐有著身邊人常見的博洽,對專業知識了如指掌, 任何問題都能饋以通途,教人走出迷境。
更難得的,羅歆意缺少那份自私自利的學究陋習,平靜而寬柔, 從不吝嗇分享。
初時, 許杏然怕給她添麻煩,埋頭做實驗, 分析數據,實驗室圖書館兩頭跑。
組內討論那日, 羅歆意專程找許杏然承諾,有問題別憋著,她很願意幫她解決。
羅歆意從未覺得她易碎,從未拿她當需要嘖嘖稱奇、繞遠腳步的玻璃展品。
許杏然以為她不知曉前因,向她坦白:「師姐,我知道我想不出好的項目,也做不出成果,你不用刻意安慰我。」
羅歆意讀著電腦上的文檔,抽空覷她:「你放心,我天天被罵得狗血淋頭,沒心情安慰人。」
找高祺討論時,他極少發表意見。
至多意味深長地凝許杏然幾眼,癟唇咽話,發表出「我覺得不行」「這怎麼亂七八糟的」一類判決性結論。
講述聲暫停,心底那緊張兮兮的腹稿也收筆,許杏然表情不變,很有學術垃圾的自覺。
而羅歆意則不同。她敢揪著ppt劈里啪啦說上許多,把私下同許杏然聊過的結論一一擺出,或據理力爭,或尋求建議。
知識若如寶藏般漾光,那必定是鑲在羅歆意身周那圈夕陽。
人生第一次,擺脫極富粘性的刻板思維,許杏然由衷地贊成「人類需要書籍」這種抽象真理。
保研時的激動與振奮,至少不是錯誤。
握著電話,許杏然極力回想羅歆意男友的模樣:「……師姐,你動作真快。」
「算不上了,」羅歆意在那頭嘆氣,「在我媽眼中,我已經是唯愛學術的孤寡女博士了。」
心不在焉地笑,許杏然查看喜帖上的時間地點,話卡在嘴邊。
「工作還適應嗎。」羅歆意向她詢問近況。
「還行,干什麼都一個樣。」
「什麼啊,這可是好事,」羅歆意不無感慨,「相信自己,你其實什麼都能做好,別管其他有的沒的。」
稍垂頭,許杏然失笑:「師姐還是這麼會安慰人。」
「有空就來吧。下次再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含含糊糊應一聲,許杏然咬唇,擠出那句問:「師姐,高老師會來嗎。」
「他啊,他想來也來不了。」
羅歆意講笑話似地侃笑:「婚禮那周剛好有心理學會議,連開四天,高老師收了邀請函,算正兒八經的與會嘉賓。」
「課題組和我熟的都沒空,不熟的也來不了,」不待許杏然再問,羅歆意把話鋪完,「年輕小朋友得跟著高老師見世面,碩博士帶著成果上台做talk。大家都是大忙人,在群里給我慶祝就行。」
除去幾位成績斐然的師兄,課題組內都遭過罵。
高祺的和顏悅色只向上表演,對這些毛沒長齊的碩士生,他難免玩起找茬遊戲。
讀研期間,許杏然一直試圖鑄高心理防線,在洶湧情緒下表演開朗無謂。
壓力往往無形,她被裹進密不透風的保鮮膜,向外施笑已然消耗全部氧氣。
小學起的求學路從未一帆風順,但讀研後,許杏然開始真正思考苦難的含義。
耳朵里有翻譯器,任何話語都是覆上肩背的稻草。她如驚弓之鳥,被壓得抬不起頭,也沒臉抬頭。
事實告訴她,樂天派無法換來鋼鐵般的意志。
證明自己優秀又強韌的公式,一開始就列錯了。
「好啊。」
日歷下的日程格空蕩蕩,許杏然假模假樣地翻看,不過是在等羅歆意為她找的藉口。
周五上著班,又有消息從新群聊彈出。
許杏然下意識以為是學校事務,點進查看,計佳韞正往群里拋著表情包,召喚潛水的圍觀群眾。
她很誇張,為了夜市行還專程拉群,群員總計三人。
約好集合時間地點,陸舟揚戳來問:『要我接你過去嗎。』
許杏然想也不想回絕,只說到點匯合,她自己搞定。
回完這邊,計佳韞在群里問她:『你跟我走還是跟陸舟揚走啊。』
許杏然趕緊切頁,指尖飛快,生怕陸舟揚搶話:『我自己過去就好。』
點中發送方塊,她盯著綠白框條皺眉,為自己沒由來的心虛後悔。
夜市攤總跟學生街帶幾分相似,攤鋪種類也差不離。
許杏然首位到達,立在入口一側,觀察旁邊的大姨扎椰子水,攪甘蔗汁。
陸舟揚找過來時,她正看得入迷,消息靜音都沒發覺。
順著視線,陸舟揚停在她旁邊:「想喝嗎。」
「你來得真早。」她笑笑,問題拋回去:「你要喝嗎。」
面對這類和「隨便」同質的回答,陸舟揚一貫解讀為心動:「走吧,一起去買。」
夏季遺留的熱氣快要散盡,太陽早落,擦過道路盡頭。
車燈融進暗流,像陽光落下的斑點。
付款間隙,許杏然眯起眼,從車流中分辨形狀:「你車停的哪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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