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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9:57:13 作者: 由宜
準備說課的過程尤其痛苦。教研組的初次試水, 誰都不想表現最差。
許杏然找了很多文獻,閱讀不同的教學設計,瘋狂比照模板結構, 熬了幾天才寫出篇工整的逐字稿。
不同於學生浮於表面的吵鬧忽視, 懂行的審視更讓人心慌, 像要剝開她全部偽裝, 露出不怎麼結實的內部結構。
死期未至,她能想像那種由心而生的恐慌,一切言語都只是虛張聲勢。
一旦有了空閒,許杏然拎著錄音筆, 立於衛生間鏡子前, 對照稿子一遍一遍地試,直至口乾舌燥。
內容無趣,不帶起伏的聲線比噪音聒噪。
許杏然暫停播放, 摁鍵回調,去聽課堂上留存的音頻。再往前翻,回溯至面試,她每天搬凳子坐到走廊盡頭, 對牆面壁,盯穿稿子,乾巴巴地念。
音頻時斷時續,沒錄成幾段完整稿子。
她尾音總是帶著滑墜的下音調, 爾後大片空白, 只剩蟬聲的白噪音。屏幕在漫長跳秒後,裡頭那人帶著窸窸窣窣的跑動摁斷錄音。
變化自然是有的, 比起進步更多是適應,溫水煮出的青蛙罷了。
從身體到心跳, 好像都勸說她原地踏步。
每到這些時候,她總能想起陳之敘施捨的言語。
遇見他起,許杏然從未遮掩對過去的好奇。
兩人在一起前,陳之敘會認真回答她:「我是本校保研上來的,大一上過高老師的課,那學期還是學習委員,幫全班交作業。而等到大三下的時候,我已經算半進組打工,畢設也跟著高老師做的。老師自然對我熟悉,肯把好脾氣分我一份。」
許杏然還記得自己是這樣追問的:「他憑什麼分你,就憑所謂的時間嗎?難道,你不用去討他喜歡?」
人與人的關係可無法用時間度量,尤其在利益共同體之間。
不過,也不奇怪,師生情的堅固擁護者無非是這批人。
陳之敘有點愣,慢悠悠睇提問人。
他眼中裹滿不解,那種階層不通、不會走下行樓梯的真誠疑惑:「我為什麼要討好他,我又不是他的小狗。」
他無所謂地笑:「他只是我的導師,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要仰仗他的地方。」
「我何必怕他。」
許杏然被他的平靜擊中,說不上難過,只是快啞口無言:「……你不擔心他看不起你嗎。」
「這是無法避免的問題。」
陳之敘身子前傾,手肘支撐膝上,開導似地暢談:「我會安慰自己,這是老師的問題。」說完,他被逗笑,帶點不自知的狡猾:「當然,我不會再留下導師能抓住的把柄,盡我全力,堵他的嘴。」
隔很久,許杏然恍悟般長長嘆聲,似乎瞭然。
「還是你厲害。」她眨眨眼,勾唇擠笑,假惺惺的,連更高檔的形容詞都懶得找。
陳之敘狠狠嗆到,繃著面容,半晌才無奈道:「你也很優秀很聰明,不要總把關注點放我身上。」
許杏然癟唇,佯裝捧他:「那不行,我可比不上你。」
在一起後,陳之敘不再維持彬彬有禮的標尺,只拿掌心捂她話語:「你為什麼總要問這些?我不太明白。」
被制住,許杏然緩慢翕唇:「不想回答?」
「不是,」陳之敘鬆開手,望進她沉黑瞳孔,「你問什麼都可以。」
「那是……很難回答?」掌心溫度下,許杏然的笑容化成直線。
啞頓幾瞬,陳之敘思索著落字,期望踩上正答:「我……很少為這些事分心,讀研那幾年,我從沒認真想過這些問題。」他撤開手,捋順她頰側黑髮:「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需要一些時間回憶。」
冰冷話語連同肌膚熱度,許杏然都記很清楚。那是研究所時光中,被她剖出來,反反覆覆咀嚼的麻醉劑。
坐享雲端,俯瞰群生,根本不知曉腳底下路基泥石的高壓。
他們無需思考,從不在意,因為生來便如此,那是存於常識的秩序。
她從頭頂到腳尖的苦惱,在他看來不可思議,多占一個指甲蓋都是浮誇。
周四和平小學的教研活動結束,幾位老師應歐如雪邀請,還真混進航嶼食堂吃飯。
許杏然提前辭別,回校整理學生檔案。
下班出校,路口還沒到,她遠遠望見陸舟揚。
對方站在車邊,也朝她頷首。許杏然往身後瞧:「接周老師?」
「出來辦事,順道接她回去。」陸舟揚向她走近幾步:「你往哪邊走?」
「不順路的,」許杏然笑著搖頭,「前面拐個彎,就到車站了。」
兩廂謙讓的結果便是,陸舟揚陪著許杏然走至站口。
身邊,放學的學生多,許杏然也不確定他們認不認得自己:「你怎麼到學校門口等。」
陸舟揚聳肩:「那我該去哪。」
「老師都認得你吧。」
「誰說的,你不也才認識我,」他微側首,同許杏然對視,「我早學會應付他們了。」
許杏然跟著笑一陣:「我好久沒見到周老師了。」
「正常,你們工作上沒什麼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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