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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9:48:47 作者: 夏六愚
    徐塵嶼雙膝擦著地板,他挪過去,這個角度看得見吳語鈴的眼睛:「媽...您是覺得我噁心嗎?」

    一句話把吳語鈴的視線引回來,她臉色複雜,帶有歲月褶皺的雙眸里閃過很多東西,有無力,有愛憐,也有心痛。

    徐塵嶼將掌心掐得泛白,他盯著母親的臉,不敢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只要母親說一句噁心,足以誅了徐塵嶼的心。

    時間滴答滴答溜走,空氣中靜得像宇宙黑洞,徐塵嶼膝蓋跪到麻木,指甲掐破了他的皮肉。

    她胸腔中匯聚了千言萬語,不管是責問還是重話,都離不開一個「愛」字,良久後,吳語鈴才呆滯的搖搖頭。

    直到這一刻,徐塵嶼才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方才幾乎要把他壓垮的那根稻草輕了一點點。

    吳語鈴雙手胡亂地抹臉頰,她用力極大,扯得皮膚通紅,這次開口,語氣明顯平和了很多:「你還記得小區二單元那個韓伯伯嗎?」

    徐塵嶼低垂著腦袋點頭,小聲說:「記得.....」

    吳語鈴把目光轉向窗外,眺望著深沉的黑夜,她緩緩說道:「韓大爺今年七十五歲,沒有老伴兒也沒有子女,日子過得有多清貧,你也看得到......」她強忍著眼淚,但那溫熱的液體卻像斷線的珠子,一大顆一大顆落下來:「他當年也有一個同性愛人,兩人愛得轟轟烈烈,為了在一起,什麼離經叛道的事都做了,可是你知道嗎?在那個年代,同性戀叫流氓罪,他坐了七年牢,出來後工作沒了,情人也跑了.......」

    流氓罪這三個字深深刺痛了徐塵嶼,無形中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吳語鈴吸了一口氣,她眨眨眼皮,想要趕走氤氳的霧氣:「我知道社會在進步,這個時代比起過去要開放得多,」她蹲下身,與兒子平視,終於說了點心裡話:「我也知道愛本身是沒有罪的,但我捨不得啊,你是我唯一的兒子......」

    徐塵嶼明白了,明白了母親的用心和擔心,她害怕兒子活在流言蜚語裡,也害怕周遭投來的奇異目光,更害怕百年之後她走了,留下孩子獨身一人。

    「媽,我不是離經叛道,我只是.....」徐塵嶼拼命組織著語言:「我只是....選擇了順從自己的心....」

    時間到這,已經過了四五個小時,夜色瀰漫,揚起冬季特有的荒涼和寒冷。

    吳語鈴目光幽幽地搭在地上,夾雜著絲縷白色的髮絲隨風輕輕拂動,在貶骨冷意中,她看起來只有一小點黑影。

    徐塵嶼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就這麼跟吳語鈴耗著,他也不辯駁,也不作過多解釋,只是跪在母親面前,一直跪著。

    吳語鈴視線上移,注視著徐塵嶼,那眸子裡仿佛有一面時光鏡子,透過他,看見了別的人,她自嘲道:「有時候你和你爸還真是像,樣子像,性子也像,你還不知道吧,他當年堅持要做緝毒,我偷偷跟他生氣了好多次,他也不讓我.....」

    說到這裡,吳語鈴停頓良久,她垂首看著徐塵嶼,用乾燥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兒子發心:「你跟你爸太像了,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黃河心不死......」

    像是找回了一點思緒,徐塵嶼跪在地上,作好了長談的姿勢:「媽....我們好好談一談...」、

    見吳語鈴情緒稍緩,徐塵嶼第一句就是:「我不會,也不能跟松臨分開。媽,我知道您很愛老爸,不然您也不會堅持這麼多年,我也明白,愛既堅強又脆弱,對於松臨,不是一兩句喜歡就能說清楚的,他不止是我的愛人,他理解我的全部,這個世界上,光是要找到愛已經很困難了,更何況是理解,如果錯過了他,我後半生都會遺憾。您的擔心我全部明白,我也想過接下來的路並不容易。但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有勇氣,有勇氣走下去。媽,我這一輩都沒怕過什麼事情,可是我害怕....害怕我們不能在一起...您別逼我,成麼?求您了。」

    在親情面前,父母好像永遠都輸子女一籌,吳語鈴聽得直掉眼淚,卻像是認命了,她頹唐地說:「你打定決心了要跟他在一起,是嗎?」

    腦中迅速地掠過無數個場景,風吹麥浪,演唱會,淋過同一場雪,季松臨給他唱過的歌,還有彩霞和晚風.....

    「是....」徐塵嶼抬起臉,皺緊了眉頭,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我只能聽這兒的話....要不然,疼得慌...」

    院子裡落了雨,冬雨來一次寒一次,季松臨沒地躲雨,他又不願意走,就這麼蹲在樹蔭下,一邊抽菸,一邊眺望著三十七樓的小窗戶。

    夜裡風大,吐出的煙圈還沒成型就被吹散了,黑暗的角落裡,只看得見一個頹然的男人和他指尖閃動的微弱星火。

    煙屁股捻了一地,片刻後就被雨水沖走了,夾雜著七零八落的枯葉,流進了下水道。

    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根煙了,「啪」地打開煙盒,裡頭空蕩蕩的,跟季松臨的心一樣,他煩躁地抓了把頭髮,腦海里不住回放與吳語鈴對視的瞬間,季松臨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外婆,他有點害怕.......

    就在這一刻,季松臨好想徐塵嶼,他特別渴望見他一面,哪怕是隔著人海,隔著三十七樓的距離。

    他驟然起身,從樹蔭下衝出去,冷雨澆頂,寒風吹硬了他的臉,季松臨就這麼望啊望,仰得脖子都酸了,那扇小窗戶依然空空如也。

    小區里巡邏的保安撐著一把紅色雨傘,他抬起手電筒,警惕地問:「誰?是誰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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