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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9:48:47 作者: 夏六愚
「人類身體裡的每一顆原子都來自於超新星,原子不會泯滅,肉身腐爛了,就化作風,我們最終都會回到同一片故鄉,消失的人會再一次狹路重逢。」
有神論者都信奉一個道理,皮囊消逝,而靈魂永遠不滅,人們清明祭祀,給人間死去的親者燒香請願,無非是相信另一個空間存在,徐塵嶼什麼都懂,他從一開始就預見了緝毒最後的結局,可是活得再明白的人,面對至暗時刻,也會傷心失望。
「你知道我們最終的故鄉在哪裡嗎?就是每夜抬首仰望都能見到的那片星空,所以沒關係啊,人類氧化之後,就會變成相互依偎的塵埃,變成露珠和泥土,變成萬物。」他把聲音壓得很低,顯得富有磁性和溫情:「不要害怕,當天空真的開始崩塌,我會在你身邊看萬物墜落,我們會變成萬物墜落。」
徐塵嶼感受著季松臨貼慰在他背脊的手掌心,乾燥而溫暖,讓他想起田野下的夕陽,不過分熱烈,留有最妥帖的溫度,就像今夜的季松臨。
「松臨.....」徐塵嶼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我在....」季松臨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松臨....」
「我就在這,別害怕.....」
四天四夜了,徐塵嶼終於可以閉上眼睛,去往夢鄉。
聽著徐塵嶼逐漸恢復均勻的呼吸,季松臨將聲音放得更小更輕柔,他用胳膊環住徐塵嶼的腰,不過十來天沒見面,這人就瘦了一大圈,季松臨微微放鬆手臂,一手拉著被子蓋在他身上,這是個保護幼崽的姿勢。
月光撒在徐塵嶼臉龐,照亮他緊抿的嘴角,在月亮躲進雲層的最後一瞬,季松臨顫抖著吻了吻他的眉心。
寒冬冷夜裡,兩個男子依偎著彼此,像北極的旅人追尋著最後一簇火種。
腦子昏沉不定,徐塵嶼又掉進了夢境的漩渦,20歲的他大學畢業,正式成為一名緝毒警察,他警帽帶得端正,眼裡昂揚著對未來的嚮往,警服上的袖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和余辰景在射擊場練槍,兩人並排而列,在槍聲中,靶標一個接一個倒下。
余辰景扣發扳機,他側頭說:「記住,面對毒販,哪怕相差一秒,也有可能喪命,所以你的槍只能比他更快。」
徐塵嶼有點犯懶,他自詡槍法不賴,練習片刻便停下,跟後面的余辰景閒聊:「師傅,你那麼多次出生入死,一次都沒怕過嗎?」
身後沒有回答,夢裡狂風呼嘯,徐塵嶼被風沙眯了眼,他轉過身來,卻看見余辰景去到了離他很遠很遠的地方,仿佛在天邊,那聲音遙遙傳來。
「塵嶼——!」
「你是戰士,迎著朝陽往前走,即使寒冬晦暗不明,只要熬過長夜,便能窺見天明,答應我,別害怕。」
「師傅,你要去哪?.....」
徐塵嶼在夢裡追著師傅逐漸遠去的身影奔跑,余辰景突然停住腳步,站在黑夜中,他回首,敬了一個軍禮,他眼裡的光亮一如昨日,從不曾褪色,他示意徐塵嶼不必追,最後一次對這個小徒弟說話。
「別害怕......」
不知睡了多久,身子像是陷在棉花里,想醒卻又醒不過來,徐塵嶼在夢裡掙扎沉浮,再次睜眼時,季松臨還是將他摟在懷裡,看樣子,連翻身都不曾有,他心中愧疚又溫暖,注視了季松臨好一會兒,才側首眺望窗外。
月亮伸出觸角,踩在黃昏的肩上,暮色隨之而至。
懷裡的人動了一下,季松臨便醒了,他睡眼惺忪,眼前恢復清明後,雙眸被徐塵嶼近在咫尺的臉龐牢牢占據。
直到現在,季松臨才意識到,昨夜和前夜,他們擁抱著彼此入眠,這是獨屬於有情人間的親密姿態。
徐塵嶼似才看清楚緊緊抱著他的人是誰,「你為什麼不走?」他莫名其妙拋出一句話,聲音乾澀沙啞,嗓子仿佛被濃煙和烈酒浸爛了。
季松臨迅速紅了耳垂,在徐塵嶼目不轉睛的注視下,紅潮攀爬過他的脖頸,甚至鎖骨,他像只不知所措的兔子,在獵人的目光中,無處可逃。
「他們都走了,你呢?」徐塵嶼有氣無力的問道:「為什麼不走?」
四周很安靜,呼吸和心跳得到成長空間,一瞬間無限放大,就像撐到極限的氣泡,「啵」地一聲就會漲破,棲息在房檐下的燕子回巢,偶爾撲騰兩下翅膀,顯得這夜晚沒那麼空蕩。
在心裡積攢許久的字句和感受攛掇升騰,忍不住要從季松臨的舌尖蹦出來,他在沉沉浮浮的理智和情感里拉扯,過了良久後,才有勇氣對上徐塵嶼的雙眼,季松臨紅著臉,卻笑起來,笑容一如黃昏初見,落拓而乾淨。
便由著心答了:「我想你了....」
徐塵嶼渾身一怔,他甚至懷疑耳朵出了岔子,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季松臨沒有說愛,也沒有說喜歡,甚至沒有多露骨的表達,但他聽得清楚明白,這就是他毫無保留的愛意。
夜晚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它掠奪人類的理智,再賦予人類孤勇和膽量。
在徐塵嶼震驚的瞳孔中,季松臨做了一個深呼吸,他儘量調整著語言,用一種客觀的口吻陳述:「我今年二十七歲,其實說來蠻奇妙的,在遇見你之前,我對感情方面並不上心,甚至沒有多少期待。我覺得,一個人想要找到合拍的另一個人共渡一生,是千萬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我讀大學那會談過一個女朋友,分手的時候,她對我說,我手裡有一捧玫瑰,我會好心地送給每個人一枝花,她只是其中之一,沒什麼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