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PART Ⅱ

  由於上禮拜電梯突然故障，這棟大樓內的六十多戶住戶開了一次緊急會議，決定要求管委會這次務必要請合格又專業的物業管理公司，不要再為了省錢，讓意外事件再度發生。

  這天，晚上七點左右，一樓大廳聚集了不少下了班特地趕來的住戶，或坐或站的聽取「怡世物業管理保全公司」總經理的說明，雖然只有短短的四十分鐘，不過內容詳細誠懇，自然贏得眾人的信任。

  就在結束之後，住戶們紛紛上樓返回自己的家，童之俊才走向剛才在台上主持說明會的男人。

  他朝對方伸出手掌。「沒想到你這個總經理會親自來。」

  因為聽林曦提起她的男友梁振珖的堂哥就是從事這一行，還是自己開的公司，跟對方談過之後，各方面都符合需求，便介紹給了管委會。

  「你是振珖介紹給我的，當然要親自來了。」一身灰色西裝，唇上和下巴蓄了短胡，時尚中兼具性格的梁振擎和他握了下手。「這兩天我會再派人來跟管委會做最後確認，下星期一正式進駐，有任何問題隨時提出來。」

  童之俊送他到門口。「ok，哪天有空一起吃個飯。」

  「當然沒問題，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梁振擎頷了下首，雖然才認識沒多久，不過兩人在某些理念上很合得來，自然也有意深交。

  說完，梁振擎便走向已經停在前面的黑色座車，讓秘書開車送他回公司，還有一些後續工作要處理。

  由於這兩天氣溫下降，夜晚的冷風讓還站在原地的童之俊不禁拉攏了下身上的夾克，不過並沒有馬上回到大樓內，想到兒子有高宜庭在旁邊看著，他很放心，何況已經好久沒有一個人獨處，所以決定出去走一走。

  他走得很慢，隨著行走的步伐，一些曾經希望遺忘的回憶也像走馬燈般，在腦中一一浮現……

  父母的爭吵和指責，都是因為有了他，那是童之俊心中最大的痛，也曾經不止一次對著他們撕心裂肺地吶喊──

  「既然你們都不愛對方，當初把我拿掉就好，不要再說是為了我才不得不結婚，不要把過錯推到我身上……」

  「你們要離婚就快去，不要再吵了！」

  「我受夠了！」

  童之俊停下腳步，仰望漆黑的天際，目光也隂暗無光。

  如果連親生父母都不愛他，他還能寄望誰會為自己真心付出，可是高宜庭卻說愛上了他，就是因為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才會彷徨和迷惘，想要接受，可是又怕自己的表現會讓她失望了。

  他其實是個缺乏自信的膽小鬼罷了。

  就這樣，童之俊一個人走了好久，又在公園坐了一會兒，直到覺得冷了，時間也不早了，才慢慢地往回走。

  當他進了家門，都已經十一點了。

  客廳留了一盞小燈，暈黃的光線格外的溫暖。

  童之俊來到客房，輕輕地推門察看，果然見到一大一小都在裡頭睡覺，想到兒子似乎愈來愈不喜歡睡在自己的嬰兒床上，非要纏著高宜庭不可，只好等他睡熟了再抱過去。

  他又輕輕地把門關上，走進浴室。

  等泡過了熱水澡，童之俊一面擦乾頭髮，一面走到客廳的電視櫃前，拿起無線電話，直接摁了一串電話號碼。

  嘟嘟嘟……

  為了高宜庭，也為了解開心中的結，他必須打這通電話。

  電話響了十幾聲，終於通了。

  「……餵？」帶著濃濃睡意的婦人嗓音響起。

  「媽，是我。」他說。

  彩晶聽到電話那一頭響起兒子的嗓音，整個人驚醒過來。

  「發生什麼事？寶寶怎麼了嗎？」半夜打來的電話總是會讓人心驚肉跳，以為孫子生病了，雖然是收養的，不過她可是疼入心肝。

  他在沙發上坐下，將毛巾丟在一旁。「寶寶沒事，不好意思，吵醒媽了……」

  「沒事就好。」彩晶想到兒子前些日子提起的結婚對象。「對了！我跟小曦的媽媽約好下個月要上台北住幾天，到時就可以看到你說的那位高小姐了。」

  童之俊音量很低。「嗯，決定好哪一天就跟我說。」

  「……你想跟媽

  ..

  說什麼？」她不是聽不出兒子似乎有心事，不然不會沒事打電話過來，只好開口問了。

  「媽……」

  「嗯？」

  他坐在昏暗的客廳里，嗓音沙啞壓抑地問：「媽現在還會後悔生下我嗎？」這句話放在心裡，始終都不敢問出口。

  電話那一頭先是沉默，接著是嘆息。

  「媽一直在等你主動開口，否則就算媽想說，你也聽不進去……」彩晶眼眶紅了紅。「之俊，媽從來沒有後悔把你生下來，不管是剛發現懷孕，還是跟你爸吵得最凶，甚至離婚的那幾年，甚至到了現在，都是同樣的想法。」

  「……」童之俊不知該不該相信。

  彩晶柔聲地訴說起往事。「當初知道肚子裡有了你，如果真的不想生下來，不是沒有辦法拿掉，可是媽卻選擇告訴你外公外婆，只是希望能保住所愛的男人的親生骨肉……你沒聽錯，我愛你爸爸，就算當時隱約知道他心裡有另一個女人的存在，並不愛我，還是想要嫁給他，卻也讓我和你爸之間的信任瓦解，他一直以為我是故意用孩子來逼他負責……」

  「既然不是，媽為什麼不跟爸解釋？」他不解地問。

  她不禁嘆了口氣。「都怪媽太愛面子了，明明只要跟你爸說，我是因為愛他，才想要生下他的孩子，跟他結婚，可是當你爸指責我是故意耍手段，強迫他跟我結婚的，就說不出口，因為我怕說了，會親耳聽到你爸說他愛的是另一個女人，根本沒想過要娶我……

  「媽一直很嫉妒占據你爸心裡的那個女人，嫉妒到失去理智，也不打算讓你爸好過……那些傷人的話說久了，只剩下怨恨，也忘了當初愛他的那份心情，真的開始相信只是為了孩子才不得不嫁給他……更沒想到會把你傷得這麼重，想要解釋，你又聽不進去，只能等到有一天你願意開口問……」彩晶覺得她這個母親實在做得太失敗了。

  童之俊沒有說話，反覆咀嚼著母親這番話。

  「媽時常在想，如果當初能夠坦誠一點，跟你爸說實話，讓他知道我愛他，願意等他慢慢忘掉另一個女人，結果會不會跟現在不一樣？他會不會被我感動，而試著來愛我？不過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她心底充滿了內疚和虧欠，「媽真的很對不起你，讓你痛苦了這麼多年……」

  他一手支額，嗓音有些破碎。「我應該早一點問媽的……」

  「媽一直很擔心你會因為我跟你爸的事，放棄追求幸福，放棄去愛人，也放棄被愛的機會，不過聽到你說有想要結婚的對象，還有主動問起這件事，這是以前的你做不到的事，真的很高興……」彩晶不由得這麼猜測。「該不會是那位高小姐的功勞吧？」

  「可以這麼說。」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彩晶無比欣慰地笑了笑。「媽真的很期待見到這位高小姐……之俊，千萬不要跟媽一樣，無論事情的結果是好是壞，都要坦然地面對自己的感情，免得留下無法彌補的遺憾。」

  「……我知道。」這通電話真的打對了。

  她也很高興至少能為兒子做了件事。「好了，已經很晚了，快去睡吧。」

  「媽晚安。」當童之俊掛斷電話之後，便將臉孔埋在掌心中。

  母親說得沒錯，在今天之前，他只會逃避，也不敢開口問，擔心會得到不想聽的答案，結果只是作繭自縛。

  而今天他之所以會有勇氣，也願意主動去觸及內心深處最痛的那道傷口，全是為了高宜庭，為了能跟她在一起，想跟她一起將寶寶帶大，想要抓住眼前的幸福，不讓它就這麼溜走。

  這就是愛！

  「……怎麼不開燈？」睡到一半醒來的高宜庭，揉著眼皮走出客房，有些困惑地看著坐在客廳的高大身影。

  童之俊低垂著頭。「我在想事情。」

  「想什麼事？」她慢慢地走到他面前站定。

  「我在想……」童之俊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手。「謝謝你。」

  聞言，高宜庭一臉迷惑。「為什麼要謝我？」

  「謝謝你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他緩緩地抬起俊臉，透過落地窗外灑進來的光線看著眼前

  的女人，曾有的退縮、恐懼漸漸地沉澱，堅固防衛的心扉更因為這個女人而開啟。

  她先是一怔，接著整顆心柔軟下來。

  曾經因為身為女兒，不是親生父親所需要的，所以高宜庭對自己來到這世上沒有任何期許，只想平平凡凡的過完一輩子，可是這個男人卻對她這麼說，原來還是有人需要自己的。

  這句話也讓她想落淚。

  「更要謝謝你來到我和寶寶的生命當中……」童之俊衷心地感激。「我不想失去你，更會一天比一天愛你，讓你明白自己並沒有愛錯人。」

  高宜庭哽笑一聲。「怎麼突然說這些？」以為還要再等久一點，卻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聽到了最想聽的話。

  「因為不想錯過你，想要珍惜你，更不想留待將來才後悔。」他想學著去愛人，也接受別人的愛。「所以……請留在我身邊吧！」

  聽他近乎卑微又誠懇的乞求，高宜庭嗚咽一聲，淚水迅速地在眼眶中凝聚。「你不用這麼說，我也……會留在你身邊……」

  他握緊她的手。「但我還是想說出來，要讓你知道。」

  「嗯……」高宜庭發出單音，因為太懂這句話的意思，如果無法把心意完整的傳達給對方，對方是不可能會明白的。

  童之俊將她拉進懷中，用力地、真切地吻住她，彼此的唇舌交纏著、索求著，只想要把自己的一切交付出去。

  這次不是因為慾望，而是因為漲滿在胸腔內的感情，幾慾爆發出來，讓兩人都渴望著能跟對方更親近些。

  她拋去羞澀，大膽地磨蹭著，聽到覆在身上的男人逸出低喘，女人的虛榮心也不禁得到滿足。

  「呵呵……記得剛認識你時……還以為你拘謹保守……想不到……」童之俊[shǔn]吸著她的頸間，迫不及待地脫去兩人的衣物，將懷中的嬌軀壓在沙發上。

  高宜庭嬌[yín]一聲，十指不由得掐進他背部的肌肉，感受到結合帶來的盈滿和充實。「想不到什麼？要是說得讓我不滿意的話……」

  「會怎樣？」

  「接下來……你就自己解決……」可惜她此刻的嗓音聽來一點都不強硬，也沒有魄力。

  他大笑一聲。「我只是想說，想不到你本來的個性會這麼熱情，不過我倒是很喜歡……這樣算過關了嗎？」

  「還可以接受……」高宜庭佯哼道。

  童之俊再度吻上她的嘴。「那麼我們就繼續……吧……」

  最後的「吧」字陡地頓了一下，因為聽到客房裡傳來寶寶咿咿唔唔的哭聲，大概是醒來發現身邊沒人，想要引起大人注意。

  沙發上的兩人馬上翻身起來，七手八腳的拾起地上的衣物。

  「你慢慢穿，我進去哄他就好……」童之俊把睡褲一套，就赤著腳，快步走進客房。

  等高宜庭把睡衣都穿回去，臉上的紅潮也漸褪，才跟著進房。

  只見寶寶在爸爸的拍哄之下，眼皮一開一合，小小的臉蛋上露出想睡又不肯睡的可愛表情，令人莞爾，直到高宜庭在他身邊躺下來，便揮舞著小小的右手，不知要做什麼。

  不過當高宜庭伸手握住它，馬上就抓住不放。

  「這小子……」見兒子緊緊抓著高宜庭的食指，終於肯合上眼皮睡覺，讓童之俊哭笑不得。

  她打了個呵欠。「我也想睡了。」

  「你就這樣睡了？」他原本打算哄兒子睡著之後再繼續。

  高宜庭偷偷地揚起嘴角。「晚安。」

  「晚……安。」童之俊無奈地笑說。

  不過看著睡在眼前的一大一小，他這輩子必須要承擔的兩個責任，心情卻是無比寧靜，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