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PARTⅠ

  翌日早上──

  「啊……我要遲到了……」高宜庭發出一聲慘叫，馬上從客房內衝出來，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宛如一陣風似的直奔浴室。

  童之俊聽見開門聲、叫聲和跑步聲，最後又是關門聲，低笑一聲，繼續餵兒子吃雞肉粥。

  「姨姨……」坐在小椅子上的寶寶指著聲音的來源。

  他稍微吹涼，才將粥湊到兒子嘴邊。「阿姨上班要遲到了。」

  「啊……」不到十分鐘，浴室又傳來乒桌球乓的聲音，接著門被打開，高宜庭腳上的拖鞋啪啪啪地響起，沖回房內。

  「姨姨玩……」寶寶從小椅子上站起來。

  「阿姨不是在玩。」童之俊將兒子拉回來。「好了，坐下來吃飯……」

  又被餵了一口，寶寶一面嚼著嘴裡的粥，黑白分明的大眼卻是盯著客房，像在等裡頭的人出來。

  當高宜庭匆匆忙忙地換上制服、抓著皮包，開門出來，見一大一小同時都在看著她，不禁有些尷尬。

  「我、我剛剛太大聲，不好意思吵到你們……」她忘了把鬧鐘帶出來，也忘了不再是住家裡了。

  「姨姨！」寶寶開心地跑過去，抱住她的大腿。

  高宜庭也蹲下來，讓視線與他平行，揉了揉寶寶的頭髮。

  「昨天晚上阿姨沒跟你說到話，就跑去睡覺了，真是對不起，今天晚上下班之後，阿姨再陪你玩好不好？」

  過了一個晚上，她的心情總算平復了些，也想通了，違背母親的意思，搬出家裡的罪惡感是自己必須去承擔的，因為現在不這麼做，總有一天會整個人崩潰，母女倆的關係也會徹底決裂。

  「好。」雖然聽不太懂，他還是乖乖地應答。

  她抱住小小的身子，在嫩頰上連親了幾口，逗得寶寶格格地笑著。

  「我做了早餐，先坐下來吃，等一下再開車送你去上班。」童之俊見她精神似乎恢復，也放心多了，其他的事就等高宜庭自己開口。

  這麼想著，他伸手將兒子抱過去，讓寶寶坐在桌旁的木製兒童餐椅上，免得又亂跑了。「乖乖坐好！」

  「不、不用特地載我去上班……」她有些靦腆地扶了下眼鏡。「我在公司附近的豆漿店，隨便買一個飯糰來吃就好了。」

  童之俊對吃可是很講究，要求也很高。「早餐很重要，不能隨便，而且已經做好了，你要是不吃，就表示嫌棄我的手藝。」

  「我才沒有這麼想……」她只是害怕接受得更多，心就會愈不受控制。

  他咧了咧嘴角，那抹笑意好像料准了自己絕對會照做，讓高宜庭很想打人。「那就坐下來吃。」

  「吃就吃。」高宜庭嘟嘟囔囔地坐下，見他走向廚房，才對著正在學著自己吃飯的寶寶說：「你長大以後可不要像你爸爸，老是吃定女人拿他沒辦法，一點都不懂得什麼叫尊重……」

  寶寶一面嚼著嘴裡的粥，一面睜大眼睛看著她。

  「你也覺得阿姨說得沒錯對不對？」她接過小手中的湯匙，舀了一口雞肉粥到寶寶嘴邊。

  「對。」他稚嫩地附和。

  「嗯，千萬不要學你爸爸。」高宜庭笑吟吟地說。

  「……不要學我什麼？」從廚房出來的童之俊正好聽到這一句。

  高宜庭輕咳一聲。「沒什麼。」

  「你的早餐。」他將擺上了海鮮義大利面、荷包蛋、兩片火腿和生菜沙拉的盤子放在高宜庭面前。「要咖啡還是茶？」

  「咖啡，謝謝……」看著如此豐富的早餐，讓高宜庭不禁汗顏，因為她根本不會做菜，連蛋都不會煎。「你都自己煮吃的？」

  他倒了咖啡過來，「只要我有時間就會，加上現在又要準備寶寶的，所以都是自己動手。」

  「喔。」會下廚做菜的男人，沒有女人不會為他著迷。

  因為擔心上班會遲到，高宜庭也沒空再聊下去，只能低頭猛吃，耳邊聽著童之俊跟兒子之間的對話，語氣好慈愛、好溫柔，無不撩撥著她的心，更擔心會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

  吃過早餐，童之俊便抱起兒子，和她一起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開車。

  就在開往台北的路上，坐在駕駛座

  ..

  旁的高宜庭垂下眸子，兩手握緊了下，終於提起昨天的事。

  「我跟我媽說了你和寶寶的事，不過她相當反對……」

  童之俊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我想也是，需要我去跟她見個面嗎？」要當父母的把女兒嫁給一個已經有兒子的男人，很少會馬上同意的。

  「沒有用的，自從我爸跟她離婚之後，就在我媽心裡打了一個結，從小就要求我和大姊、二姊完全聽她的，只要不聽，就馬上搬出因為連生三個女兒，沒有生出兒子，我爸才會不要她，全都是……我們的錯……」喉頭一哽，高宜庭才回過神來，連忙把眼淚貶回去，不想用哭泣來引起同情。

  「我想說先搬出來，也能讓我媽了解到我對自己的想法有多堅持，更不可能一輩子都照她的話去做，我的人生由我自己作主，這樣才有辦法好好地坐下來談。」她擠出了抹笑，卻比哭還難看。

  他偏頭覷了高宜庭一眼，舉起手掌，在她的頭上輕拍兩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儘管說。」

  「謝、謝你的好意，我可以自己處理。」頭上傳來的溫度讓她的臉頰也跟著發燙，高宜庭不禁在心裡暗罵，只不過一個小動作就輕易影響到自己的心情，真是太沒用了。

  「那就好。」童之俊收回手掌，表情掠過一抹訝異，似乎也很意外會有這個舉動，感覺太自然、太親匿了。

  「那我、我可以暫時先住在你家嗎？」昨晚也沒事先打個電話問一聲就跑去，想一想有點太冒失了。

  「你不是住進來了嗎？」他戲謔地回道。

  高宜庭有些困窘。「昨晚事出突然，你也不方便拒絕，要是會給你添麻煩，我可以另外想辦法……」

  「如果是其他女人，頂多收留一晚，不過你不一樣，畢竟我們已經在討論結婚的事，而且寶寶也很高興你能住下來。」他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瞥了下后座安全座椅上的兒子，正在玩積木，這才收回目光，盯著前方的道路。

  「謝謝。」她臉蛋又是一熱。

  童之俊轉動著方向盤，已經距離目的地不遠了。「關於結婚的事，這幾天我會打電話跟我媽提。」

  「好。」高宜庭想到要接觸到對方的親人，不免緊張起來。

  當座車終於停在一棟辦公大樓前，還差十分鐘就九點了，高宜庭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推開車門，作勢要下車。

  「你們要直接回去嗎？」她隨口問道。

  童之俊思索一下。「我帶寶寶到大安森林公園玩一下再回去。」

  「嗯……」高宜庭把手伸向后座的孩子，揉了揉寶寶的頭。「阿姨要去上班了，晚上回去再陪你玩，拜拜。」

  「抱抱……」寶寶伸出雙臂，不讓她走。

  「阿姨要上班，不能抱抱。」童之俊板起臉孔，才能讓兒子相信是認真的。「爸爸帶你去公園玩。」

  「姨姨！」他可憐兮兮地看著高宜庭。

  「寶寶！」她最受不了這種表情，於是把上身探到后座，一把抱住，捨不得就這麼離開。

  看他們難分難捨的樣子，童之俊一臉哭笑不得，不過也更加堅信為了給寶寶一個完整的家，能再次擁有父母的愛，不得不打破一輩子都不結婚這個信念，絕對是值得的。

  ＊

  高宜庭住進這間屋子，已經是第三天了。

  每天下班，她都急著想要「回家」，這樣的心情是過去不曾有的。

  因為童之俊帶兒子去洗澡了，她一個人在餐桌上吃著鮮菇南瓜飯，以及南瓜濃湯，吃完全身熱呼呼的，也一掃倦意。

  用過晚餐，她將碗盤拿進廚房，連同其他的一起清洗，既然住在這裡，就要幫忙分擔家事。

  待高宜庭脫下圍裙，才從廚房出來，浴室的門剛好也打開了，白色蒸氣不斷地往外竄。

  「終於洗好了，爸爸的衣服全都濕了……」童之俊抱著用藍色大毛巾裹住的兒子，躶著上半身，下半[shēn]也是用條白色毛巾圍住，不過岌岌可危地系在腰上，好像隨時會掉下來，反倒性感得讓人窒息。

  她沒有預期會看到這種讓人流鼻血的畫面，努力克制不要亂瞄。「我、我來

  幫寶寶穿衣服，你快去洗澡，不要感冒了。」

  「那就麻煩你了……」他也同樣怔了下，這才想起家裡現在多了個人，也慶幸還記得圍了條毛巾，不過見高宜庭不敢直視自己，更不敢往下多看一眼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他們都上過床了，她居然還會這麼害羞。

  童之俊先將兒子交給她，進主臥室拿睡衣。「寶寶的衣服和紙尿褲我都擺在床上了，幫他擦乾之後再穿上。」

  「好。」高宜庭背過身去，等他經過，直到聽見浴室的門又關上，才深吸了口氣，讓空氣進入肺部。

  「我在緊張什麼？又不是什麼都沒穿……」她用力地甩著頭，讓眼鏡差點掉下來，連忙伸手扶住，這一連串的動作讓懷中的寶寶覺得很有趣，一面格格笑著，一面伸手就要拿走最喜歡的「玩具」。

  「給你玩沒關係，不過小心別戳到眼睛……」高宜庭將他抱進主臥室，放在床上，先把身子擦乾，再幫寶寶穿上紙尿褲和一件連身衣褲，摸索了好久，總算大功告成，就見一張可愛的小臉正好奇地看著自己，忍不住搔他的癢。

  寶寶又笑又叫地扭動小小的身子，想要躲開。

  「阿姨抱抱。」說著，她便坐在床沿，將寶寶抱在大腿上，輕輕地搖晃。「阿姨沒當過媽媽，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不過阿姨真的很喜歡你……」

  小小的腦袋就枕在高宜庭柔軟的胸口上，似乎很舒服，便張開小嘴，打起呵欠來了。

  高宜庭親了親他的額頭。「想睡覺了嗎？」

  只見寶寶的眼皮一會兒睜開、一會兒又閉上，像是在抗拒睡意，不過最後還是抵擋不了，終於合上，其中一隻小手還緊抓著眼鏡。

  她微微一哂，一面在寶寶身上輕拍，一面等童之俊洗完澡出來。

  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穿著白色短袖棉衫和抽繩棉褲的童之俊才走到房門口，看著這溫馨的一幕，正用毛巾擦乾頭髮的動作停頓下來。

  童之俊靜靜地看著，心裡的某一處角落似乎變得柔軟許多。

  如果說他對自己並沒有信心，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連童之俊也不想承認，一個不在父母期待中出生的孩子，能為別人做什麼？

  而他又能給高宜庭幸福嗎？

  他也承認喜歡跟這個女人相處的感覺，很自然、很放鬆，偶爾逗逗她、開個小玩笑，再看她發脾氣、看她罵人，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如果結婚就是像這樣，根本沒必要排斥。

  不過這就是愛嗎？

  這是童之俊頭一次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