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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19:06:32 作者: 銀漁
他輕輕拍了拍南離的肩膀,話中弦外之音不言而喻。而南離的手顫慄著,握上了門把。
他在戰慄,為逄風,為預感到的即將知曉的殘酷真相……他二百多年的生命,幾乎全是被對逄風的入骨恨意撐起的。唯有復仇的念頭支持著他活著,而這若是被抽走……
而南離終於再次見到了逄風。
那一身素衣依然白得惹眼,逄風閉著眼,靜靜臥在床榻上,心口處的傷口泛著焦黑。那傷是衝著命去的,他從一開始,就想給逄風痛快……可這痛苦,他卻承受了雙倍。
南離只是看著,心便如被無數鋼絲切割,細細密密的痛,他當初,到底得多痛?
他不敢看那猙獰的傷口,也不敢去細想他與左相對話中的含義。便轉而去看逄風的臉。逄風的臉沒有半點血色,像一盞胎薄如紙的易碎白瓷,再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他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纖長的眼睫簌簌顫動,逄風到底還是費力地睜開了眼,南離毫無防備地落入那雙墨眸中,卻悵然失神——其中沒有厭憎,沒有嘲弄,唯有和林逢一樣的溫和。
他說:「過來。」
聲音依然很輕,這情景竟和他身死那日,喚狼過來時一模一樣。南離顫抖著湊了過去,任他的雙臂親密而自然地環住了他的脖頸。逄風閉上眼,額頭輕輕抵上了他的前額。這簡單的動作,卻抽走了他全部的氣力。
而南離對這舉動並不陌生。
神魂交融。
他先前和逄風交融了無數次……可這確是第一次,逄風主動與他神魂交融。而這一次,逄風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了魂魄的全部。
他看到了,關於逄風過往的一切。
第126章 他和它的故事
七歲的逄風站在父王身後,好奇地打量著眼前臉上覆著面具的男人。彼時的逄風還未束髮,臉龐清秀稚氣,還帶著孩童特有的圓潤。
「逄風,以後他便是你的太子師了。」
幼時的逄風眼神清亮,依言恭敬拜下去:「見過先生。」
左相用某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著他:「陛下如此信任臣,實在讓臣受寵若驚……陛下放心,臣必不負期望,好好教導太子殿下。」
這段記憶,到此為止。
眼前是一團雪白而毛茸茸的東西,南離愣了一會,才意識到那是兩隻兔子,小兔子依偎著大兔子,陷進顫動的雪白毛叢中。
陽光暖融融照在身上,小逄風望向那團兔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撫上它柔軟溫熱的皮毛。常居宮中的他,極少接觸到這種活物,因此格外好奇與喜愛。
逄風又摸了幾下,才不舍地縮回手,問身畔的左相:「先生,我今日需學些什麼呢?」
左相微笑道:「今日你什麼都不用做,只消與它們玩就好了。」
於是逄風與兩隻溫順的兔子玩了整整一日,孩童的歡聲笑語在院內響徹,直到傍晚被宮人抱了回去,他也戀戀不捨地注視著兔子。他覺得那兩隻兔子,很像他和母后。
第二日,興沖沖的逄風又跑到左相面前:「先生,我們今日做什麼?」
左相依然笑著,牽來一隻幼鹿,小鹿有著梅子似的黑亮眼睛,背上的紅棕皮毛點綴著雪白的斑點。濕漉漉的鼻頭碰觸著他的手,弄得他痒痒的。七歲的逄風眼睛彎彎,笑了起來。
原來他也有這般發自內心的笑容麼……南離一時竟失了神。他在宮中這些年,幾乎從未見過逄風這般笑過。
左相溫和道:「你今日還是與它玩。」
逄風歡快道:「謝謝師父!」
他撒歡似的沖了過去,抱緊了小鹿的脖子,小鹿也不反抗,任他擺弄。它從他手中取食鮮嫩的草芽,用腦袋頂逄風。小梅花鹿的角剛剛長出,還是軟軟的。逄風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撫摸著,直到太陽落山。
左相牽起他的小手:「殿下玩了一天,想必是餓了,臣已讓下人去準備了飯食。」
那時的逄風,雙眼是亮的,他以為自己終於尋到了願意疼他愛他的師父,只可惜,他只是落入了又一場煉獄。
他領著逄風進了寢宮,可當看見桌子上擺放的飯食時,小逄風的眼中卻失去了光亮,嘴唇因恐懼而變得青白。
白瓷盤中盛著兩隻完整的烤兔,兔子被扒了皮,烤得金黃酥香,黑洞洞的眼窩直盯著他。小的那隻還依靠在大的身上。他一眼便認了出來。
逄風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可左相的手卻如鉗子一般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怯生生地望向他:「師父……」
而左相依然在笑:「殿下是挑食麼?」
逄風的嘴唇顫抖著,無助道:「不……」
左相又道:「還是說,因為無用的情感影響了你的心智?」
他的聲音低沉黏膩,如一條吐信的毒蛇:「殿下要知道,它們可是為你而死的啊……如果你也不吃它們的肉,它們的生命就會變得一文不值了……」
逄風拼命地搖著頭,眼中滿是無助,他祈求般望著眼前無比高大的男人,可惜左相眼中並沒有絲毫憐憫。
他扭頭對旁邊的宮人道:「將太子殿下禁足在寢殿,沒我的准許,不可放他出來,也不要給他任何吃食。」
隨即,左相轉身,大步走出了殿門。
而逄風在寢殿角落中蜷縮了很久,他的肩膀在顫慄,卻並沒有發出哭聲,嘴唇被咬破了,口中全是腥甜。他最後到底還是慢慢站起身,顫抖著將手伸向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