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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19:06:32 作者: 銀漁
若有走獸經過,這些草也要割破它們的皮肉,用鮮血填補己身。而它們僅僅是普通的草木,並非妖花魔草。
桃木也不再開花,徒擎著枯乾的枝。栓在桃木上的毛驢早就練就一口鐵齒鋼牙,正慢悠悠地咀嚼著荒草。
逄風恍然間想到焆都。臨近清明,此時弟子們正應踏青。而他們腳下的嫩草細軟如牛毛,柳樹抽細枝,梨花枝頭笑。春日設宴,流水曲觴,好不快活。
……不會有人去想,這背後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走到那間屋前,輕輕敲了敲門。
沒人應答,他便極有耐心地又敲了一次。
「誰?」
「是我,」逄風道,「昨天的客商。」
門被推開了,蓬頭垢面的嫣兒打著哈欠道:「怎麼?昨天沒睡舒服,這可怨不得我。」
語氣依然是懨懨的,似乎昨天的交談全然沒有發生。
逄風遞過去一塊干肉:「不,睡得很舒坦,謝過嫣兒姑娘了。」
她的態度明顯改善了許多:「你是有什麼想問的?」
逄風道:「正是,不瞞姑娘,我二人運送的貨物乃是城中官宦的壽禮,若是失期,恐怕命也難保。請問姑娘,該如何從此地出去?」
嫣兒沒精打采道:「倒也不難,我這倒是有張地圖,送你也好。只是既然回去會喪命,為何不留在這?」
逄風:「我尚且還有許多未竟之事。」
「怪人……」嫣兒嘟囔道,回到屋中,不消片刻扔出了一頁紙,「喏,在這,別來打擾我了。」
逄風沒等她關門,連道:「嫣兒姑娘,你幫我良多,我思來想去,唯有一事為報。家父曾經在獸菀中當過差,我打小隨他治病,也對此了解些。昨天我見姑娘愛犬似乎有條腿有舊傷,不知姑娘可否讓我斗膽一試?」
嫣兒抿唇,似乎正處於掙扎中,眼神遊離不定,最後卻還是道:「試一試……也好。」
她微微側開身,示意逄風進來:「它叫阿金,儘量不要讓它受太多苦,它已經……承受不了太多了。」
狗依然在一攤茅草上酣睡著,似乎沒有甦醒的跡象。它的後腿有一隻肌肉已經有些萎縮了,明顯比其他的腿細了一圈。
逄風閉上眼,指尖附帶上一絲細微的靈力,輕點上狗的額頭。靈力在黃狗的身體間遊走,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除了傷腿,它反而沒有什麼病灶,只是實在太老了。若是不入仙途,獸的生命與人相比,實在是太過短暫。
已經沒有誰能留得住它了。換句話說,它早該死了。可不知是怎樣的信念,讓它撐到了現在。
第76章 相依
嫣兒屏住了呼吸。
柔和的水屬靈力在黃狗的身上流轉,逄風耐心地用微弱的靈力,一點點梳理著狗體內的筋絡和暗傷。
他不覺得這是沒用的事情。
哪怕是人至晚年,也會更期望體面的死去,而不是重疾纏身。狗也一樣。
淤傷被靈力化去,逄風按住阿金的後腿,只聽「咔」一聲,錯位的骨節恢復了原樣。黃狗疼得全身一顫,睜開了渾濁的眼,卻並沒有張口咬他。它眼中含著淚光,似乎是知道他是在救自己。
逄風鬆開黃狗,囑咐道:「已經好了,再養幾天,走路應該不成問題。」
他嘆了口氣:「只是它大限將至,或許已經並沒有走路的氣力了。」
嫣兒忙取出一塊泡軟了的肉乾,遞到狗嘴邊,安慰道:「已經好了……已經好了……」
狗沒有動作,那雙黑亮的眼依然望著逄風,似乎有什麼話,要對他說。
忽然,微弱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那聲音充斥著懇切:「請……救救……」
逄風一驚,在心裡問道:「救誰?」
可那聲音一閃而沒,轉瞬便了無痕跡。黃狗又懨懨地睡去了,它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腦袋枕在後腿上,一動不動。
……是它嗎?
可無論怎麼探查,阿金都是一條極為普通的家犬,身體裡沒有半點靈力,生命也即將走到盡頭。怎麼看,也不具備傳音的能力。
將滿心疑惑壓進心底,逄風裝作若無其事道:「嫣兒姑娘,當初是如何和阿金相識的?」
肉乾掉在地上,嫣兒雙目無神,呆坐在灶台旁:「……早些年,我被爹賣到縣太爺家做丫鬟,全府上下都厭棄我,卻只有阿金對我搖尾巴。」
逄風:「很多時候,人的確不如獸。」
她的眼神柔和了下來:「那時候,它的皮毛金燦燦的,所以我叫它阿金。阿金是縣太爺家的狗和外面的野狗生下的,縣太爺憎它,卻捨不得愛犬,只待它一斷奶,就扔出大門外凍死。」
嫣兒沉浸在回憶里,臉上浮現出了些柔情:「它太小了,沒有我根本活不了。我把它揣進破襖子裡,偷伙房的豬油餵它……後來縣太爺府上丟了東西,要拿我們這些下人試問,我們就一同逃了。一路上東躲西藏,沒有吃的。我們挖草根,扒樹皮,和烏鴉搶腐肉……幸好安安穩穩回了這裡。」
她嘲弄道:「我爹得了肺癆,早死了。於是我們倆就一直相依為命……直到今日。」
逄風:「患難見真情,你與阿金的感情比起許多人還要牢固。只是……」
他欲言又止。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沒關係……我和阿金這些年來一直相依為命,以後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