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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19:06:32 作者: 銀漁
狼這才找回魂來,它丟下兔子,幾乎是狂奔著向母親,它心裡藏了許多話語要對母親傾訴:即便被僥倖逃脫後被人類奴役,它也依然活了下來。它如今已經很強了,可以捕到許多獵物,它們再也不用獵物而奔波。
它忍不住想著,近來與逄風關係緩和了些,沒準服個軟,他也許能留下自己的母親……
然而,狼的期望卻也只能是期望了。
母親的嘴吻即將觸碰到它的額頭,在它即將撲入母親懷中之前,一道身影擋在它和母親的面前。
是逄風。
長夜太子面無表情,冷冷地抽出了長劍。
南離與他相處十幾載,自然是看得出,他起了殺心。淡淡的熒藍開始在逆魄匯聚。
不,不要!
它知道自己對逄風沒有半點勝算。南離在這之前從未對逄風屈服過,可這次它真的畏懼了,它怕極了再次失去母親。
和母親相比,尊嚴又算得上什麼?
狼將自己伏在塵土中,將身體蜷得儘可能小,它露出腹部,發出低低如幼獸的嗚咽,甚至像狗一樣搖起了尾巴。
它卑微地討好著自己的主人。
可逄風從始至終,沒有給他一眼。
雌狼弓起背,呲出牙欲做困獸之鬥,可它只有三條腿。這姿態便顯得無比可笑。
逄風淡淡道:「天樞。」
話語入耳,南離便知道,什麼都晚了。
敕令出口,北斗貪狼頃刻間赤光大放,天樞司殺之權附於劍上,殺伐之氣化為滾滾浪潮,傾瀉而去。
儘管沒有直面這式,南離依然被恐怖的壓迫感壓得動彈不得。
不——
狼拼命支撐起身軀,它的骨頭髮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它哀嚎著,為自己的愚蠢與天真,為自己居然能相信逄風能放過母親而哀嚎,聲音悽厲尖銳,猶如惡鬼。
它為什麼沒有與逄風搏命!
為什麼沒有和母親一起死去!
碧綠的眼中流下了血色的淚。
母親的身軀轟然倒地,碧眸猶然殘存著不舍,漸漸黯淡了下去。
不!
狼如同瘋了一般,撲向逄風。可它連他的衣角都沒沾到,就徑直栽倒了下去。
咔嚓。
它的骨頭在掙扎中斷裂了。
逄風沒有言語,只是斜斜瞥了它一眼,便拂袖離去了。狼倒在御花園的角落,一連幾天無法動彈。平日裡對狼充滿畏懼的內衛,如今對它熟視無睹。
眼前倒著一隻兔子,也許是被逄風劍法的餘波傷到了內臟。它一動不動,只有胸前微弱的起伏證明它還活著。
弱小而毛茸茸的活物。狼一向不喜歡這種東西,也一向不會吃它們。它恍惚想起,當時它似乎是要將它送給——
它拼命挪動著身軀。終於,狼的吻部觸及到了兔子溫熱柔軟的皮毛,狼竭盡全力咬進去,溫熱的血液充盈了口腔,像是母親溫暖的皮毛。
他到現在,都記著那血液的味道。
南離顫抖著撫上懷中人冰冷的臉。
不要離開我。
我已經……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再次吻了吻那冰冷的唇,卻發覺懷中人的眼睫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
第66章 不竭
滿天星子忽明忽暗,蒼綠的樹叢在濕潤的土地投下藻荇交橫般的陰影,習習涼風輕拂過發梢,格外愜意與舒適。他枕在南離的膝上,身上覆了條雪白的毛毯——那是狼的皮毛所化。
南離側臉的輪廓英挺,卻沾染了些血跡,逄風有些想抬手去拭,掌心卻被那枚乳齒刺痛了。
太山君臨行前的話猶在耳邊:「風兄,你此番斬骸,表面上是借了我太山府的力,實際上你也清楚,你這是動用了前世的東西。」
「累世修行之人,通過特殊秘法便可借用前世因緣之力……我不知道你是在哪學會它的,可你以後卻不能再用了。」
「這東西牽扯因果太深,你要是再用,他們便會注意到你。到時候就連我也無能為力。」
頭痛欲裂。
每次從幽冥回歸時,逄風殘損的記憶便會恢復些,可除了尋常的無趣往事,許多不願回憶起的記憶,也開始湧現出來。
但他不會逃避。逄風從未想過逃避過這些。只是一時間湧入腦海的記憶太多太雜,一時迷失了方向。面目不清的友人,死在劍下的怨魂……以及那個被稱作太子師的模糊身影。
逄風平靜地注視著眼前走馬燈般的景象,卻只有一兩個片段絆住他的目光。
仲春時節,他曾和狼一同出遊。說是出遊,也只是借著由頭,處理掉生了叛心的臣子。回程途中,騎在狼背上的時候,逄風瞥見田埂上飛舞的紙蝴蝶。
有人把竹竿拴上線,另一頭系了紙蝶在田埂揮舞,引來一大群呼朋引伴的蝶。
狼沒見過這架勢,嚇了一跳,惱怒地噴出一口火,燎著了薄薄的紙片,蝶群應聲而散。
太子身旁的那匹白狼實在太有辨識度了,農人慌忙跪下連連磕頭,逄風將他扶起賠了禮,才匆匆離去。
友人嫌棄地問他:「所以太子殿下,你到底是圖什麼,非要養這隻腦子不太好使的蠢狗?」
他那時是怎麼回答的?
「……沒什麼,只是看著順眼。」
是啊,為什麼?
僅僅是因為心中那點微不可查的偏好?還是出於高高在上的憐憫?逄風至今都不清楚,只是,他不後悔在那個時候抱起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