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2023-08-28 19:06:32 作者: 銀漁
    逄風開始馴狼,便是在這個時候。

    他給狼套上鞍,狼起初很不服氣,卻也只是對他威脅地低吼了兩聲。後來逄風騎上狼背,它才出離憤怒起來。

    狼想盡一切辦法,比如試圖用顛簸將逄風甩下脊背,或是在泥里打滾,弄得一身髒污,甚至轉身跑進荊棘地里。

    可魂契在身,它還是不得不屈服了,最後甚至被迫習慣了脊背的重量。

    逄風嗅到南離毛皮暖烘烘的味道,無數個日夜,冷清的大殿中,他聞到的味道。

    他不討厭這味道,它聞起來像家。像剛入宮時,和母親同住時,進門就能聞到的味道。

    逄風不曾告訴過南離,其實他一直很喜歡小狗。他幼時,還和母親一同住在中宮。伺候他的小太監收留了只流浪的黃狗,養在柴房裡。逄風經常央求小太監帶他去看,也經常餵它肉吃,因此它對他很親。

    只可惜他被內衛強行帶走,送到左相府修習課業的那日,那條一向怯懦的夾尾巴黃狗不知從哪跑了出來,不聲不響地咬在帶走他的內衛的腿上,被盛怒的內衛拽起尾巴,狠狠摔在地上。

    直到咽氣時,它還死死咬在那名內衛的靴子上。

    那時候逄風想,如果有一日他有了屬於自己的家,便養條小狗,只屬於他一人的小狗,誰也奪不走。

    他會將全部的愛給予他的小狗。

    可惜這只是幻想罷了。

    山門近在眼前,南離緩緩停住腳步,耐心等逄風翻下自己的脊背:「林逢,我雖有南明焰護體,可冬日夜裡畢竟有些涼,你凍著了麼?」

    「抱歉……可能有些顛簸,身體還好麼?」

    他的心被這句話劃出了道傷口,在流淚,血色的淚。他曾認為自己從不需要他人理解。被誤解、被恨也無所謂。

    這條屍骨密布的路,他一個人走就夠了。

    逄風巴望南離更恨他一點,他一直在奮力推開身畔的所有人。入宮之前他也曾有過一顆心,可這顆心給他人帶來的只有災厄。

    可南離灼熱的情,卻像一團火,猛地撞入了他那顆習慣了封在冰中的心。

    撲通、撲通。

    此刻,他聽見了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逄風聽見自己說:「不,很穩,很溫暖……」

    「南離,謝謝你。」

    第44章 飼狼

    九闕,藏書閣。

    細長的手指輕輕划過書脊,逄風猶豫了片刻,從浩如煙海的卷宗中抽出了一本。

    千年之災……

    他緩緩翻開卷宗,泛黃的紙頁是有關至公門的記載。

    至公門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至千年前的災變。無人知曉災變來源何處,災變發生之前,凡界也曾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只是從某日起,災變毫無徵兆地爆發了。日月無光,鬼物橫行,天地大亂。而至公門的先祖便生於此亂世。

    他身具仙骨,卻因造化弄人,直到耄耋之年,故友親朋皆離世時才得仙法。因此他偏執地認為,世間之所以仙路斷絕,是由於不遵天道。後世的紅塵悟情法,也是他所創。

    逄風眉頭蹙起。

    他不認為至公門會給陳二刀找什麼麻煩,可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

    至於幽熒……

    在九闕的卷宗里,關於它的記錄也語焉不詳,只是說它是月之靈魄,服之能續登天路。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若是死去之前,他還對自身的事有些印象。可如今無論如何去想,那記憶就如同捧著的沙礫,不住地從指縫間溜走,殘留下些堅硬的石塊——那是屬於狼的回憶。

    放下卷宗,逄風走出了藏書閣。

    他計劃著遁去,那日隨南離去找陳二刀,逄風其實已經在心底暗暗記下了離開九闕的路線。

    逄風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為何自己要鬼使神差地入了九闕。

    他不介意陪些小弟子玩過家家的遊戲,只是這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意義。

    起初是為了幫陳二刀尋女……在這之後?

    逄風承認,他確實是真的有些思念狼了。他想知道狼如今過得如何,畢竟十幾年來,他和狼幾乎離不開彼此。

    狼恨逄風,卻只能在寒冷淒清的殿裡與他取暖。它臥在他膝蓋上,任他的指腹蹭過頭頂柔軟的細毛和放平的耳朵。

    被摸得舒服了,狼會下意識地發出呼嚕聲,然後又心虛地反應過來,猛地從他的膝上跳下去,發出低吼。

    有時候撫摸著狼的頭,他會想,它的腦袋裡肯定在轉著怎麼襲擊他的主意。但是狼有一項好處,它絕對不會背叛自己。

    不僅僅是因為魂契,狼偏執地認為,逄風是它的獵物,也只能是它的。

    而如今,狼有了同門師長,不再是除了對他的仇恨一無所有的野獸。他應該為之感到欣慰才對。

    漫無邊際地思索著,逄風又不知何時,步入了郁木境。

    郁木境依然是那般熱鬧的景象,猿猴用長尾吊在藤蔓上晃蕩,狐狸一個猛子扎進雪地里,飛鳥成群結隊掠過樹梢。

    冷冷戚戚的太子宮,依然是萬年不變的模樣。

    不同的是大殿中央,正站著一頭渾身是血的白狼。

    狼在撕咬著什麼,似乎是一頭鹿或是羊,已經被撕扯得看不出原狀。它猛地甩頭,從那殘軀上撕下一塊連著筋膜的血肉,嚼也不嚼,就吞下腹中。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