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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19:06:32 作者: 銀漁
    小五勸他不得,只得小跑著回了船艙,不一會,捧了壺熱茶回來。茶是上好的龍井,逄風便坐在船尾甲板上的桌凳上,慢吞吞呷著茶。

    這紅木桌凳是專門為他設的,南淮人喜在畫舫中品茶、飲酒。只是他一直覺得霧裡看花,總差點意思。

    雪片輕輕飄入冰裂青瓷杯中,被氤氳的熱氣化成細小的水滴。

    江心一點雪,落在他的眼尾。

    他叫逄風,是林家的小少爺,林家是商賈世家。不過對外,他的名字一向是林逢。

    他的母親很早就病逝,父親則不知所蹤,逄風是由外祖父母養大的。外祖父母從小便告訴他,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只是林逢,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

    逄風去細問時,外公只說他的父親是皇室旁支。而如今皇室內亂,國土四分,一旦暴露,整個家族都可能面臨滅頂之災。

    不過逄風對做皇親國戚並沒有興趣,他只是想販茶罷了。

    販茶的日子很愜意,很悠閒……只是逄風一直有一種奇怪的念頭:他本不應如此輕鬆地活著。

    這船茶作為皇帝過壽的貢品運往京城,於林家萬分重要,他不放心,便親自押運。

    逄風吐出一口白氣,白氣很快在濕冷的空氣中煙消雲散。江上茫茫,偶有大魚躍出水面,濺起尾尾浪花。

    白濤滾滾的江面上,隱隱有個白影在晃動。

    白影越來越近,竟是頭神俊的白狼!白狼拖著兩條巨尾,奔跑間雙尾飄拂翻湧,如兩條糾纏飛舞的狂野銀龍。

    它踩著波濤而來,幽幽碧瞳中野性十足。

    狼落在甲班上,熟練地抖了抖濕淋淋的毛,尾尖金白焰燃起,潮冷毛髮瞬間又變得柔順溫暖。

    它鬆開一條長尾,其中竟然卷著條烏魚。鮮活的烏魚被靈力包裹著,露出一口尖銳的齒,在甲板上扭動著。

    狼做完這一切,才親昵地蹭了蹭逄風的脖頸。它試圖去舔逄風的臉,卻被躲開了。

    逄風蹙眉道:「南離,別這樣。」

    南離是他十一歲時撿到的幼狼,那時它渾身髒兮兮,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雪白毛色。逄風只當它是小狗,便收養了它,卻沒想到南離竟是妖獸。

    平日裡,仙人與妖獸本是凡人不可觸的存在。只不過近來戰火連綿,就連修真之人也不能免俗。京城常有仙人御空而行,妖獸也並不是什麼稀罕物。就算是凡人望族,也能買上幾隻幼獸,馴養看家。

    只不過都是些未開靈智、修為不高的妖獸。

    銅鍋子下的火燒得正旺,魚骨熬的湯底飄了一層紅油,麻辣鮮香四溢。魚肉粉白相間、晶瑩剔透,被片成薄如蟬翼的魚片鋪在盤中。

    魚片旁擺著幾碟青菜,有綠豆芽、娃娃菜等。皆是鮮嫩欲滴,葉片掛著透亮水珠。

    冬日裡綠葉菜本就難得,只有鋪設火道的溫室里才有,貴得離譜。這幾碟菜,怕是南離又去山中狩獵,取妖丹換的。

    烏魚片下鍋,不出幾秒就熟透。鮮嫩的魚片裹著椒麻十足的紅油,在筷子上顫顫巍巍,送入口便使人身子一暖。

    逄風低垂著眸,撥弄著碗中幾棵細細的豆芽。他吃東西極斯文,紅油不會沾到衣上半點。南離見狀,忙夾了幾塊魚肉到他碗中。

    他老老實實吃掉了。

    逄風不喜葷腥,只是碗中的肉餚,就算不喜,他總會一絲不剩地吃盡。南離知曉他身子骨弱,便一個勁給他夾魚片。

    南離升起掌心的火焰,仔仔細細為他烘乾發梢的濕潤。分明是至強至熱的南明焰,在逄風身邊卻和暖爐無差。

    火獸的火焰,從來不會灼傷喜愛的人。

    他帶些責意道:「又去看雪了?」

    逄風點了點頭,目光黏在他頭頂毛茸茸的耳朵上。

    南離垂下頭,任那隻纖白的手輕輕揉弄自己的狼耳。他眼神柔和,卻努力裝作面無表情,只是身後晃來晃去的兩條雪白長尾出賣了自己。

    他低聲道:「林逢,你還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他往常都叫主人,在逄風的逼迫下才改了口。

    逄風嘆了口氣:「你知我不願以此束縛你,又何必逼迫?生為凡人,我已是知足。」

    他眼神飄忽,似去到九重天上:「斷凡思,斷凡念,一心長生,可修煉卻耗天地靈氣,如今禾苗不生、蟲蛇橫行……我不願如此。」

    自南離化形起,他便纏著逄風,要他同自己簽訂同命契。人死,妖同死。可妖死,妖的修為卻會轉至人身。

    逄風自然是不願的,可南離卻執意如此。

    南離巴掌大的時候,就知道銜著靈藥往家送。半大時,就常和山中妖獸為靈藥打個遍體鱗傷,時常拖著條傷腿,銜著靈藥一瘸一拐去逄風。

    這樣自然是被逄風責了很多次,只是狼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根本管不住了。

    逄風試圖以不服藥拒絕狼,可它目光灼灼盯著他,大有他不吃自己也不吃不喝的勢頭。他總是狠不下來心。也是虧得南離,他身子雖然弱,但及冠後便很少生病了。

    化形後,南離一心想讓他走上修行之路。只是逄風不願。他心念極為堅定,南離也左右不了他,只是時不時,他總會提一下。

    凡人壽命太短了,南離接受不了失去他。倘若逄風只能活不到百年,他情願與他同生共死。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幾乎在須臾間,沉沉的夜幕便壓上了頭頂。雪依然不住飄落,顯得江上孤船無比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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