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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19:06:32 作者: 銀漁
見他眼睫翕動,那人慌忙站起了身。逄風這才發現,他已經比自己還要高了。
這是他的小狗。
逄風想探手出去,揉一揉那毛絨絨的發頂。可纖細的指卻如棲蝶薄薄的羽翅,只微微顫了顫,便垂了下來。
是啊,他居然忘記了。
他的小狗,他親手養大的小狗,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恨他。
……
南離正手足無措之際,青鴻便提了藥湯進來了。他立刻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師兄。
老實說,他也沒想到事情發展成這樣。他起初以為自己見到了逄風,但仔細一看卻是個相貌沒有半分相似的鬼修。那鬼修顯然是被他嚇到了,身子一軟,竟昏迷了過去。
大白天都能認錯人,心魔顯然更重了,他分明跟師尊說了凡間除不了心魔,可師尊偏偏不信!
眼下人命關天,他們只得先找個客棧將人安頓了下來,又請了無苦齋的醫師診治,答曰:沒什麼大礙,只是太長時間沒吃到陽氣,識魂離體了。渡些陽氣便好了。
自己惹出來的爛攤子自然要自己收拾,南離只得為他渡陽氣。他是火獸,掌南明焰,陽氣自然是極精純的。可那鬼修挑食得很,他將脖子湊到這人唇邊,若是尋常鬼物早就一口咬上去了。可他竟三番五次避開了。最後南離實在沒辦法了,只得割開手腕,硬灌了些血進去。
這詭譎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半晌,直到青鴻開口才結束。
青鴻道:「小道友可是來沛城參加登雲會的?」
這稱呼極為客氣了,畢竟青鴻差不多活了五百年了,而逄風看面相不過及冠而已。
逄風點了點頭,他便繼續道:「先前是師弟唐突,將你錯認作一位故人,南離,快向小道友道歉。」
南離垂著頭:「實在抱歉……一時心急,原沒想到會傷了你。」
客棧的裝潢想必是下了血本,雕花柜子都拿朱漆漆過。屋角一隻白梅瓶插了支山茶,花蕊素白,花瓣卻染了抹淺緋。
逄風道:「不必賠禮,我能活著,還多虧丹景君相救。」
一時無話,屋內落針可聞,唯有窗外鳥雀啁啾。
最後還是青鴻先開了口:「不知小道友叫什麼?」
他沉默了片刻,答道:「林逢。」
他母族姓林,而林逢正是他幼時的名字。
這是連南離都不知的過往。
他的生母林氏曾是商賈之家的小姐,偶然救了個落魄公子。兩人情投意合,海誓山盟。只是公子說家中有事需處理,便匆匆離去了。
不久後,她夢見一輪明月投入懷中。然後便發現自己有孕了。她給孩子取名逢,整日在江邊眺望,期盼那人歸來。
那公子也的確依約歸來了,可他卻並非所言的富家公子,而是昔日太子、當今聖上。坐穩王位後,他馬不停蹄趕往林府接回這母子倆。
他的確是喜歡母親的,甚至以無嗣為由廢了先王立下的太子妃,立她為後。只是林氏不習慣宮中森嚴的規矩,始終鬱鬱寡歡。
林氏同深閨中的小姐不同,她從小隨父親在商船上長大。她父母極恩愛,兩人白手起家時僅有一艘破船,卻在睢河打拼出萬貫家財。她與江上孤鴻、水鄉稻香、天際落霞一同長大。在林氏的構想里,她也應當是同父母一樣的。
她本以為自己能同丈夫攜手同心,在睢河租只商船,販鹽販鐵。晃悠悠的商船是她的搖籃,又將成為她孩子的搖籃。
或許他們會賠盡本錢,但即便不享富貴,也能看遍白雲蒼狗、野馬塵埃。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待到垂暮白首,孩子繼承商船,而他們就在江上撐只倦歸的竹排,共握一支長篙,向夕陽落下的地方盪去。
只是她的夢,終歸是鏡花水月,碎了一地。
他改了名字,不再是她的逢兒,而是太子逄風。而她則被長久囚禁在這深宮之中。
她是一株幽谷野蘭,喝山澗雨露而生長,經風吹雪打而繁茂;植到暖室玉瓶,悉心照料,反而漸漸枯萎了。
在他記憶里,母后總是體弱多病的,逄風偷偷溜進去看過她幾次,她蓋著錦衾,藥碗裡盛著雪參、蟲草,清秀眉目間卻帶著鬱郁病氣。
她喚他,一直是「逢兒」。
他七歲那年,母后薨了。喪禮那日,逄風第一次見到了外祖父母。他們流著淚,哀哀嘆著:「泠兒,我的泠兒。」
他才知曉,原來母后的名字叫作林泠。
和她一樣的,很好聽的名字。
只在他人眼中,她永遠是孝文皇后林氏。
第7章 為霜
秋蚊正是如虎猛烈,客棧點了驅蚊蟲的薰香,淡淡的苦艾香飄了過來,像支風中搖曳的蒲絨,一下下貓爪似的撓著南離的心。
青鴻斟酌著問道:「林逢小道友,可否說一下你成為鬼修的緣由?」
他補充道:「先前你暈了過去,我與師弟請了無苦齋醫師診治,他說你雖為鬼修,卻從未進食過活人陽氣;師弟為你渡氣,你亦是拒絕,想必是善修之人。若不介意的話,可否告知成為鬼修的緣由?」
客棧的雕花窗是敞著的,些許是旁邊搭起了戲台子,一句唱詞晃晃悠悠飄了過來。
——東風沉醉黃藤酒,往事如煙不可追。
逄風垂眼:「……不過是被妖獸所殺,執念不消而已。取活人陽氣續命,我實在不願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