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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8:43:25 作者: 簌簌吹雪
曾堅持讓方望娣上學的小學老師,姓林,她多年過去還在小鎮上,只是從老師變成了校長,帶著一個個女學生們走出小村。當年只有林老師堅持認為,方望娣不可能跳江自殺。
林老師這些年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已經沒辦法一線教學。她也有兩三年沒能趕來清江市,來看看她第一個考出小村,卻去世了的學生。
收到方望娣找到了的消息,不再年輕的林老師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林老師咬著牙,淚水從眼角紋路溝壑里淌下,卻沒發出一絲悲痛的聲音。她睜大眼睛,眼中憤恨的火光亮得驚人。
她要親眼看著兇手被判決,深深印在眼裡。
「阿慶……我的兒子,你明明還有那麼好的未來……」婦人追著被法警帶出去的白慶嗚嗚哭了起來。
右邊的人們對白家一家怒目而視,喬旺憤憤不已,「白家還有臉哭?白慶的未來是未來,別人的就不是了嘛?他的未來好,不在了的姐姐們的呢?她們的未來呢?!」
葉泉低頭,按住口袋裡的小紙人。
方望娣呆呆看著前方,神色依然平靜而靦腆,只有眼角不知不覺,流下了一滴淚水。
依附於紙人的陰氣劇烈波動著,晶瑩剔透的淚滴從紙人上滾落,落到葉泉手心,宛如水晶。淡淡的透明紅色淚滴,散發著強烈寒意。
已經死去的鬼魂是哭不出來的。
只有極度情緒波動時,才會有淚水,但最多也只有一滴。那不是淚水,是鬼魂的執念與情感匯聚,凝著血色。
據說地府有名的酒,黃粱一夢,一口醉三百年,大夢中歷經愛恨情仇,就是用鬼淚釀成的。
葉泉碰了碰淚滴,複雜的情感從裡面溢出,感染著碰到的人。
唔,有空倒是可以試試釀酒。
方望娣被葉泉碰了一下,才從呆愣中反應過來。
「我、我哭了嗎?」
方望娣呆呆抬起頭,「我……還可以哭嗎?」
方望娣活著的時候,也很少哭,畢竟,她一直是那個「幸運的孩子」。
「方望娣,你有什麼放不下的遺憾嗎?」葉泉捏著紙人,輕聲問道。
葉泉再次問出,初見時清靜曾沒問到答案的問題。這一次,方望娣卻沒有乖巧地笑著搖頭,而是沉默了。
法庭宣判結束,周圍或憤恨或悲痛的哭聲中,方望娣沉默地看著法庭上的一切。
她一直被告訴,弟弟餓了摔了是她的錯。班級分低了是她的錯。丑和不懂得一些知識是她的錯。不乖乖被欺負也是她的錯……
方望娣卑微地活著,珍惜每一點得到的東西,知足常樂,善解人意害怕給人添麻煩。連死後,要不是丟失屍首被困住無法離開,方望娣大概也就早早跟著無常走了,甚至沒有報復和怨恨的念頭。
她像石縫長出的小草,有一點點陽光雨露供她生長,就會開心的笑出來,平靜柔順地接受不公,在可以允許的縫隙里掙扎向上,放下傷害,擁抱幸運。
——但她是天生就這樣「大度」的嗎?
真兇被繩之以法的這一刻,方望娣捂住胸口。
砰砰,砰砰,明明該不存在的心跳,卻跳得如此快,如此滿噹噹充滿了胸膛。
原來,她也是可以有遺憾的。
她也是有遺憾的。
方望娣想起了來法院路上,看到的燦爛陽光下的考場和考生們。
這些年,方望娣除了學習,很少關注其他事。但現在,她忽然有點想知道,考場裡究竟是什麼樣子。
只有一點點,微弱的,卻切實存在的期待。被她清晰抓住了。
方望娣細聲細氣地說:「我想試一試高考。」
葉泉一直沒有催促,等到方望娣開口,輕笑一聲,「好。」
「謝謝。」方望娣嘗試著笑起來。
不是抿著嘴靦腆的笑容,是她看著一屆屆清江三中的女學生們,逐漸學會的笑容。
她越來越大的嘴角弧度,像極了一代代女學生們慢慢揚起的唇角,慢慢陽光燦爛,盛著希望。
高考還在繼續,拿到列印的題目,在夜宵店布置的「考場」認認真真做了兩天卷子,方望娣踏著交卷鈴聲走出房門。
剛出來就聞到了一股鮮香。
「考完了?」葉泉給麵條澆了一勺子澆頭,粉色的小小蝦仁淋著泛著紅的湯汁,澆透了麵條,散發出濃郁的鮮味。「來吃飯吧。」
夏至前後正是河蝦蝦籽飽滿的時候,這會吃姑蘇有名的三蝦麵恰恰好。
細細濾出蝦籽,和橙紅的蝦腦分別炒熟。空掉的蝦頭過油炸過,加水煮成高湯,濾掉殼子不用。小蝦仁滑炒變粉,放入蝦腦蝦籽繼續炒制,鮮甜濃郁的味道徹底被激發出來。
煮好的麵條加一點蝦籽醬油,兩勺蝦湯,澆上澆頭,細細撒上翠綠的蔥花,色澤鮮艷的澆頭滿滿裹住了細白爽滑的麵條。
河蝦蝦仁很小,比不了對蝦、黑虎蝦等個大肉多的海蝦。但清鮮上毫不遜色,季節恰好的初夏,帶著蝦籽更是海蝦難比的美味。
一碗麵大概要剝兩斤的河蝦,相當費時費力,吃到口中,便覺得費的力氣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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