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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6:46:02 作者: 居尼爾斯
    說來奇怪,文景韻和張妄在垃圾站碰面那麼多次,還是經他提醒,頭一次注意到那裡有棵樹。它那麼突兀卻又那麼和諧地長在旁邊。

    「可能這就是老師說的,垃圾是放錯位置的資源。」

    文景韻的這個說法令張妄當場發笑。

    後來沒過多久,張妄因為母親生病影響成績,好幾次考試都沒考好。那是他的低谷時期,文景韻想方設法幫他振作。兩人因為張妄逃學去網吧打遊戲而在垃圾站旁大吵架時,張妄不想文景韻干涉他的人生,幾乎是發泄性質地說:「我就是個垃圾。」

    聽他說這話,文景韻緊繃一整晚的心情倏地遇上個縫隙。她想也沒想就接:「垃圾也是放錯地方的資源,不信你看這棵大槐樹。」

    她這麼說,張妄也沒忍住笑了。

    兩人走去槐樹根旁,離樹很近,只聞得到樹的氣息,聞不到任何垃圾的味道。文景韻當下要和張妄說的話俱已說完,明知道他聽不進她的規勸和道理,再留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可她不想回家,想和他待在那裡,哪怕百無聊賴。

    明明吵架的時候那麼討厭他。

    文景韻默默踢樹根,問他:「你還要多久才能好起來?」

    「什麼叫好起來?」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沒壞。」

    「那就別逃課。」

    「怎麼話又說回來了?」

    文景韻沉默,又踢了一腳樹根。

    「不要拿樹出氣。」張妄說,「要踢踢我。」

    「輪不到我踢你。如果你媽知道——」文景韻適時止住,她不是想要威脅他,更不會想用他媽媽來威脅他。

    「回家去吧。」

    「明天你還逃課嗎?」

    「明天的事,今天說的不算數。」

    「你的意思,就還是要逃咯?」

    張妄不說話。

    文景韻看他沉默,不知道哪裡來的委屈,眼睛突然發熱想哭。她不想讓張妄看見自己哭,頭一扭,大步離開了槐樹下。

    56、

    大概因為對張妄的情感投入進《浮城》太多,又或者是因為回到老家,文景韻這天晚上夢到自己和張妄一起出現在民國,沒有故事,只有一些碎片。有時他是穿著長衫,文人風骨的樣子,舊時的火車站前,他笑著沖她揮手告別。

    他對離別的情緒那麼淡,好像與她分開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又有戰火紛飛的壕溝,他穿著泥濘的軍裝,背靠戰壕讀她寫的信,他還是微微笑著,絲毫不覺得眼下可能發生的死別有多麼可怕。

    沒多久他的軍裝轉又變乾淨,站在江南小鎮的古樸院落前,文景韻踉蹌著從後屋跑到前門,她的思念溢於言表,他卻始終淡淡笑著,站在一棵大槐樹下,沒有迎接她,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

    如果不是對他在床上的狀態記憶深刻,文景韻差點要以為自己這一腔愛意只是自作多情。

    她一向排斥對任何人利用自己的身體,雖然對張妄會例外,每每事情發生過後,她還是會覺得後悔、羞恥。好像她文景韻沒別的地方吸引他,只能靠這具皮囊。

    文景韻從半夢中醒來,驟然想起李宥當初問她的那個問題。《浮城》拍攝六姨太引誘張家大少爺的戲份時,田樂讓她代入真實的引誘經歷,李宥問她是誰。

    當然是張妄。

    大二國慶假期,她坐高鐵去看他,張妄給她訂了一間房。

    兩人白天在景點逛了一天,新鮮感和新奇感充斥著大腦,彼此一點都不覺得累。晚上張妄送文景韻回酒店,她沒邀請他上樓,但他跟了進去,文景韻想過要不要把他趕回去,那麼多個拒絕的理由,沒有一個真正成形。她由他送自己進房間。

    並不是多麼高級的酒店,只小小一個大床房,張妄進門後大剌剌地往房間的椅子上一坐,好像他才是房間的主人。

    文景韻在他身後關門,手扶上門把手的那一刻,她仍有時間和機會趕他離開,可她沒有。她甚至沒怎麼猶豫,很果斷地帶上了門。

    張妄拉開窗簾,發現外面是樓間距很近的另一座樓,他連忙拉上,樣子很頑皮,倏地又去圓桌上拿遙控器,問文景韻要不要看電視。

    他只是問她要不要看電視,文景韻卻臉紅了。房間那么小,只一張床,一張椅子,張妄坐在椅子上,文景韻只能坐床。

    「冷不冷,要不要開空調?」他又問,語氣聽上去有些急躁。

    文景韻以為他是想要走,連忙說:「看會兒電視吧。」

    好巧不巧,酒店電視有成人頻道。

    張妄和文景韻同時看到那四個字,文景韻緊張無比地移開目光,聽張妄突然大聲地說:「還要付費!」

    酒店房間有個專門放遙控器的盒子,他把裡面遙控器玩了個遍,室內空調調到28度。文景韻熱得往後靠坐在床頭,靜靜看他折騰電視,來回切頻道。

    反正房間燈已經被他關了,室內唯一照明就是電視機的光。

    良久,文景韻幾乎要在極熱的溫度下昏昏欲睡,忽然聽見張妄說:「我回去了。」

    文景韻一下子醒神。眼睜睜看他直直走去門口。

    卻許久沒聽見開門的聲音。

    文景韻怕自己聽錯動靜,從床頭起身去向門口張望。

    見他站在洗手間門口,一半身子在洗手間裡面,一半在外面,文景韻探頭看他,他也探頭看文景韻,兩人隔著不過一臂的距離,相視一眼,各自無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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