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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6:08:08 作者: 夸小言
可未等寇靖婉拒,秦淵如已是打蛇隨棍上,坦然笑道:「寇伯父也不必生疏了,我的名姓字,任伯父隨喚。」
寇靖為人行事,雖有偶爾的不按常理,但大多時候還是合規合矩的。如今讓秦淵如這麼一套胡亂攀親,他難得的噎了半晌。
你一個前朝皇子喊我伯父?那我豈不是成了前朝皇帝的老大哥?
寇靖肚裡犯嘀咕,面上還是不動如山的斯文有禮。
「……客氣了。」
一聲「小秦」實在是喚不出口,寇靖啞了一下,乾脆省了稱呼,「那你來江陵是所為何事?」
秦淵如露出一個極燦爛友好的笑容:「來尋人的。」
寇靖「哦」了一聲,他從戚尚坤那裡已經得知,這廣平王與懷南王的瓜葛並不深切,因此也少了些戒心與忌憚。
可轉眼又覺得不對起來。
這秦肅的身家全在荊州存著,他來江陵尋什麼人?還是在李霄安叛亂造反的混亂時期……
寇靖的目光以肉眼可見的差別,由平淡轉成狐疑,他上下掃了秦肅一圈,最終在那張透著邪氣的昳麗面龐上,尋到了一絲雪融春到的不同氣息。
寇靖合掌瞭然道:「尋人,難道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自前朝覆滅,新朝建立,這廣平王就一直是掌中釘、肉中刺般的存在。老皇帝想留著他恩威並施用,但秦肅的血脈差別,還是讓朝中一眾老臣經年如鯁在喉。
朝堂聲潮不泛對廣平王的警示,只是江南遠,秦肅又不用上朝,這才活的沒心沒肺似的,從不知他的項上人頭早早被人盯了個久。
但寇靖是知道的。
早年,秦肅剛剛落定荊州,就有數方人馬齊動,暗樁遍布。多年過去,眼看著秦肅似庸庸碌碌,掀不起什麼風浪後,數方人馬撤了大半。
寇靖也隨大流,撤了多半人手,剩下零星幾人,保證著秦肅少出異動。
可也是這些老臣萬萬沒想到,首先對龍椅發難的,不是異血異心的廣平王,不是中都里劍拔弩張的太子與二皇子,而是在爭儲里不占什麼角色的李霄安。
思及此,再看著秦肅那張懇摯意切的俊臉,乖順知禮的神情,寇靖竟生出些長輩的慈愛心來。
他也端了點笑意:「算起來你的年歲也不小了,若是有了喜歡的女子,也可以揣度些成家的事了。」
秦淵如頷首,一臉欣喜。可不多時,這欣喜又耷拉下來,變成了難過:「…可我…我配不上她。」
秦淵如的眼睛很大,他不刻意眯著眼扮凶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都清澈極了。如今他一雙眼直直盯著自己的靴尖,時而偷偷瞟一眼前方的人群,闔唇微嘆,說起話來語氣輕而緩,還藏著些許不易覺察的憂傷與畏難。
寇大人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人精,看秦肅神情,心下有了二三篤定。
寇靖和緩微笑問道:「那你這般跟著我,可是想請我為你做媒?」
若是這廣平王有心成家,想過妻兒兩全的安穩日子,那朝中老臣子所憂心事,就大可以放一放了!
寇靖樂見其成,笑呵呵追問:「是江陵哪家的姑娘?趙家?孫家?不會是王家吧?」
寇靖微微蹙眉:「王家的四姑娘倒是才貌不錯,可惜王家老大跟著李霄安造反,王家算是沒落了。」
看著秦肅沒什麼波動的表情,寇靖拍了拍他的肩:「……不過男子漢大丈夫,不用在乎那些虛頭,喜歡就去提親,也省的後半生想起來後悔。」
寇靖神色看不出喜怒,「我與你本沒有什麼交集,若不是這些日子的巧逢,可能到我進棺材了,也就是同為本朝臣子的關係。」
「既為臣子,不望你功建多少,若是能安穩度日,享些清閒,也是好的。」
寇靖不再多提,只是結句道:「清閒二字,卻不知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秦淵如活這麼大,少有長輩的訓示聽,因此寇大人的一字一句,他都細細聽著。
等寇靖言畢,秦淵如坦然笑答:「寇伯父教訓的是,成家要隨心意,要與此生最摯愛的女子相知相伴,共度餘生,其餘的就要隨……」
「要隨摯愛」,秦淵如彎著眼睛,唇角高高翹起,「她願意做什麼,我便陪著她做什麼,她想要什麼,那我便助她得到什麼!」
前半句話說的在理,寇靖心嘆孺子可教;後半句話說的無理,寇靖剛嘆一半的心又倒著抽了回來。
「她想要天上的星辰你也摘去?想要水中的月影,你也撈去?」寇靖瞪他,「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上一世念念隨他行軍時,這位江南總督立於府前整整數日。數日遠眺,身形不動,直至城困兵危,他才晃著走進府門,再沒有踏出來半步。
自我禁閉、半生不出,人前是為人臣子的自懲,人後卻是一位父親弄丟女兒的自責。
這種感情反王秦肅很難共情,但他懂,於是他派人牢牢保護著這一座府邸,守衛森嚴如鐵桶,把寇府護成了亂世之中一尊飄搖又安然的孤舟。
這葉孤舟在江陵之中安放無恙,明明誰都知道,可寇念念卻跟渾然不覺似的,儼然已不像是這寇府的女兒——即使有秦肅百般明示暗示,敏慧如靈的寇念念也從沒有與他提過,想與這寇府中的誰人見上一面。
「大業為重,民心次之,人情最輕,王爺莫要輕重倒置。」這句話,念念常常囑於他,聽一次不懂,聽多了,秦肅就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她不想,也不敢與熟人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