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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6:08:08 作者: 夸小言
    沈東流呼出一口含著暖兒的氣,絲絲涼霧順著他唇側溢出。他今日沒著最愛的四方巾,頂著規整的髮髻,髻上一隻素淨的戚家軍銀簪。

    古道無人本漫漫,但被戚家軍占著,反倒多了些活氣。沈東流策馬行在戚尚坤身側,看著戚尚坤單手握韁,另一手虛虛抓著兜鍪,忍不住道:「將軍,兜鍪何罪?」

    戚尚坤眸光視遠,聽他說話,便微微側頭,在迎面冷風中露出一點不解。

    沈東流向後望去,後面是齊整如一的戚家軍,持矛鵠行,舉步生風,他笑道:「那兜鍪嘴是真嚴,被你這般拎著顛簸都不招嗎?」

    戚尚坤「嘁」了一聲,將兜鍪往懷裡摁了摁,抖了抖韁繩,敷衍道:「再不招,給它扔了。」

    沈東流:「嚯,祖宗,你可知打這麼一個兜鍪要多少銀兩嗎?」

    沈東流騰出一隻手,比了個數,「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戚尚坤將兜鍪帶回頭上,束好,聲音自兜鍪中傳來,悶悶的,「給我戚家軍的,當然得是最好的。」

    「是」,沈東流笑笑,「有仗打的時候把金子戴頭上都值,可太平時候,這就貴了。」

    沈東流頓了頓,「一個兜鍪,好好養著,多說不過三五年就鏽死了,接著就得做新,都是銀兩啊。」

    戚尚坤聲音很沉,像是被兜鍪錮住了,「東流,這些還輪不到你操心。」

    沈東流滿臉的無所謂,「隨口一說。」

    「你最好是隨口一說」,戚尚坤側眸盯視著他緊闔的唇角,手上韁繩不自覺握緊,「讓旁人聽見,你腦袋就保不住了。」

    「哪有什麼旁人,不讓老皇帝聽見就是了」,沈東流一指豎起,指了指天,「我若是不在戚將軍,就當個閒散小官,日日解決些家長里短的小事兒,我也不操這心。」

    戚尚坤不接話。

    沈東流道:「在其位,謀其政,將軍,您身為建元朝的『戚將軍』,卻不能光知道打仗。」

    「自有史以來,戰亂雖未休,可細算,太平日子卻是更多的。十年戰亂可謀百年太平,十年與百年相比,孰多孰少?」

    戚尚坤別過頭,不想理他,「…沈軍師,你這是在教本將尸位素餐?」

    「……」沈東流眸向來處,遠遠看著京畿的方向,「冬雪那麼重,在宮門口跪三天,連把擋雪的油紙傘都沒有,轉天就下江南,金剛羅漢也受不住。」

    戚尚坤膝間還裹著療愈寒傷的藥,他不自在地動動腿,高頭大馬本就顛簸,這幾動引的藥下血肉一陣瑟縮。戚尚坤呲了呲牙:「都是大老爺們,別哭喪……其實三日真算少的,畢竟捉他親兒子,我以為老皇帝得讓跪個七天半月呢。」

    「那日你說再等二月,我默許了,可心裡卻不想等」,戚尚坤正色道,「李霄安在江南越鬧越大,消息攏一起鬧到老皇帝面前,我不相信他還坐視不理,我主動請纓,他雖然不爽,卻阻不了我。」

    「太莽撞了」,沈東流神色說不上好,「若是我知道,一定會攔著你。」

    戚尚坤:「你有時候太理智了,跟老皇帝一樣,把人命看的輕。」

    沈東流又想拿起他的「十年百年」的論調,卻被戚尚坤打斷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讓我進朝堂。」

    「『十載邊疆立功,不如朝堂而立留史百年』,老太公親手刻在我老戚家祠堂地上的,我和我爹年年祭拜,年年對著無言。」戚尚坤馬控的極好,古道上有落的粗枝,他一拽韁繩,馬蹄躍起一聲嘶鳴,給後方眾人打了個提醒,「…但我家老太公沒能做到,我爹也沒做到,我估計也費勁。」

    「享百年太平的福分我是沒有,但十年戰亂遇上我,我就能把它減成八年、五年、三年,減到最後,說不定也能沾沾太平盛世的光。」

    沈東流啞然,良久才道:「…那時是沾太平盛世的光,還是還功高的債,就不是你說的算了。」

    「那就到時再說」,戚尚坤忽地打了個手勢,「說不定到時候我兒子都有了,讓他解決……到了。」

    戚將軍人眾,馬蹄奔疾的聲音卻極齊而小,這是多年苦練出來的。他們一路策馬,如今正是到了江南十六城的最外一城,承州。

    李霄安的私兵私馬一少半都守著承州城,從戚家軍所駐位置望,幾乎可以看清承州城內的人馬巡視走向。

    李霄安行軍這方面沒什麼天賦,只知道集合兵馬在內與江南軍鏖戰,好占據城池,外面就堆些人頭濫竽充數——戚尚坤明白,李霄安這般肆無忌憚,是篤定他的皇帝爹對他心懷憐憫,但事已至此,誰也保不住他了。

    戚尚坤抬手,猛地揮下。

    戚家軍眾將士如山中矯豹,整齊有素,以一種靜默又磅礴的氣勢奔馳疾去。戚尚坤未動,沈東流立在他側掐算著時辰。

    只約莫半個時辰,承州城內就響起一道紅色焰火。

    「城收了」,沈東流扼腕,「就這麼簡單,偏要搞的那般複雜。」

    不多時,第二道紅色焰火於空中炸響,沈東流嘆息:「城清乾淨了。」

    戚尚坤寂然不動。

    沈東流雙腿收緊,磕了磕馬肚子,馬鳴一聲,向前行去。

    「走了,江南十六城,就剩四城在李霄安手裡了,將軍盡可往江陵行,剩下的我替將軍收了」,沈東流打量一眼日頭,「唔,七日後酉時,末將與將軍在江陵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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