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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6:08:08 作者: 夸小言
「要賞嗎?」秦肅微微側頭,問離他最近的一位幕僚道:「賞些什麼呢?」
不知道是太痛快,還是真殺紅了眼,秦肅的眼底泛著可怖的血紅,他側頭看過來時,幕僚正對上他漆黑如深淵的眸子,一眼邪氣至極,駭的幕僚又是劇顫不休。
「…在……在下不知,還請王…王爺定奪!」幕僚聲音緊皺乾巴,像是被火燎了。他也似是察覺到廣平王冷峻面容下的一絲不滿,用廣袖蹭了蹭額頭冷汗,討好道:「生殺予奪,都是王爺的賞!」
秦肅險些笑出了聲。
幕僚都是人精,一個個垂首跪著,卻都偷瞄著廣平王的神色變化,見他唇角微掀,便以為這位「出頭鳥」的讒言得當,得了廣平王的中意。
餘下幾位皆蠢蠢欲動,不過還沒輪到他們張嘴,秦肅的賞就下來了。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抬,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片血坑。血坑埋在燭火照不見的陰影里,此時看去,只能依稀辨別有個人形的東西在仰躺著,餘下的便是混著土灰的污血在肆意橫流,幾乎快沾到在跪諸位的膝下。
秦肅溫和的嗓音自那位幕僚的頭頂上傳來:「那本王先賞你,把他收了吧。」
人形物什正是秦廉衛的還沒涼透的屍首。
秦肅在軟塌上一靠就是滿目的冰冷殺意,他靴尖的血尚未清掃,在冬日清風中凝成小塊,這番景象下,自然不敢有人提出為秦廉衛斂屍。
如今廣平王主動提了,幕僚卻又猶豫了。
他是文人,不是傻人,荊州已然變天,現在正是要拎清自身位置的節點。這位幕僚頓了頓,良久過去,他將頭埋的極低,聲若蚊蚋:「老相既亡,王爺不如等家國復了,再請老相入土為安。」
秦肅聲音不大地「哈」了一聲,語調裡帶了三四分的疑惑:「家國有了,他就放臭了。」
幕僚冷汗淌的不停,他重重磕在地上,連後頸都在抖:「若是老相知道,王爺是以家國為先,想必在九泉之下也是欣慰至極的。」
秦肅支起一點身子,坐的直了些,但整個人還是懶洋洋的身姿。他抬手,拍拍幕僚的肩膀,示意他跪直了說話。
「那你說,如果他知道,他的人——」秦肅一指緩緩掃過在場眾人,「沒有一人願意為他斂屍,他在九泉底下又會怎麼想呢?」
秦肅微微一笑,唇角勾起極為好看的弧度。
秦肅自及了冠,整個人就像是被山中精怪奪了舍,愈發挺拔和俊美。平日裡刻意藏鋒,人前不顯山不露水,還時常捂臉而行,端的就是不露鋒芒、不引人矚目的姿態;但如今,秦肅雖懶散地倚坐著,渾身的氣勢卻尤為磅礴,如同貫入虹霓的一把冷鞘利劍,讓人望而生畏的同時,卻不由得為他捏起一把「怕其弦斷」的冷汗。
是了,如今的荊州廣平王秦肅,就是一把鋒利的刀刃,他可迎風,可破陣,可入海攪弄汪洋,可就是那一根名為「理智」的弦,讓人著實摸不到頭尾——他時而正經做事如塾里的老夫子般規行矩步,時而又瘋狀若青犬,行事乖張荒誕,令人忌憚、懼怕。
而此刻,秦肅話音落地,卻無一人敢應答。
他笑笑,又鬆散的不成形狀,整個身子似都要靠著那薄薄的軟墊支撐,他道:「今日諸位不敢為我朝老相斂屍,那又如何信你們此後會為本王赴湯蹈火?」
眾人皆不敢隨意接話,倒是方才還隱於眾人後方的城防圖畫師,微微露出個腦袋尖。
此景入眼,秦肅捻了書案上一頁薄薄的宣紙,三指舉著,打發時間似的讓其在指尖打轉:「說好聽的,諸位識時務,說差點意思的,就是諸位皆牆上蘆葦,讓本王不敢信吶。」
眾人唯諾地應答著,吞吐參差地表著忠心。
「既然諸位這麼矢忠不二,那也好說」,秦肅大手一揮,骨節突出的腕骨閃過眾人眼前,再凝目時,每人身前都已輕飄飄地落了一紙熟宣。
秦肅道:「本王孤身寡人一個,此生最艷羨的就是諸位皆有至親好友,不用多,一人一個,寫清楚了,待本王成了大業,此紙上人,都是我秦王爺的座上賓。」
幾紙熟宣被捏的出了褶皺,秦肅將眾人的反應收入眼底,可他並未心軟。
等眾人或憂或怒地將寫好的熟宣置於書案上時,秦肅才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他當著眾人的面,使人取來一個鎖樣精緻的木匣,將這幾紙宣放了進去。
「除了本王,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諸位的至親姓甚名誰。」
秦肅勾唇,輕輕闔掌拍了拍,他道:「這下,本王就可百般信任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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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們拜而起身,皆不敢亂視,魚貫而出。
唯有方才的那名畫師被秦肅留了下來。
等人走淨了,畫師才跪行幾步,離秦肅近了些,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有什麼吩咐?」
秦肅示意他起來,畫師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秦肅指尖壓著一道畫的不算詳細的街。那街是江陵的,街上坐落著一座名為奚雲的食肆,不過由於幾年前失火,如今的人氣大不如前。再往裡看,就是江南總督寇靖的府邸了。
畫師心領神會,從容答道:「這裡是江陵寇府。」
他挽起袖子,在圖上虛虛畫了幾條直曲線,最終歸於一處。畫師說:「這裡,就是江陵的中心了,也可以說是整個江南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