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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6:08:08 作者: 夸小言
秦淵如說:「時機在江陵?」
秦淵如這次是誠心實意的問調,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眯起,靜靜看去,映著說不清的陰鬱邪意。
「行了,今日之事沒你就罷了,至於你那老宰相,你自行處理罷。」戚尚坤將銀槍背回背上,他口風轉變的突然,惹的秦淵如一愣。頓了下,戚尚坤又說:「…有一事須告訴你,來荊州之前,曾有一人用性命與本將擔保,保你『獨身自濯,未渾在髒潭其中』。」
戚尚坤微不可聞地嘆口氣,「本將半信半疑,卻也本想著即使你不長心肺,也會留你一命。」
這一句話若是晚個幾年再說,秦淵如都無法再心嘲戚尚坤托大——戚家的人,在練武方面就像是墳頭青草,今日還有所弱點,明日見風就漲,還根深莖固、穩如磐石。
這點,上一世的念念也曾同他感慨過。彼時的秦肅滿心不忿,氣的半夜肝疼,卻也滿腹的無可奈何,因為已經及冠的戚尚坤確實就如念念說的,是「世中百年難遇的天降奇才」,是「保建元海清河晏、屹立不倒的無二戰神」。
這兩個對仗還挺工整的上下聯,被秦肅牢牢刻在不時就要炸一炸的肺管子上——念念也曾讚賞過他,說他也是難得的天資絕艷之輩,只是言外的惋惜之意,秦肅也聽的明明白白。秦肅知道,他從小被困在四方的荊州廣平王府,半生也不曾見過廣闊的天地,他眼不遠則心中溝壑平,那點如雲的天賦,最終也會如流雲行遠,漸行漸消。
至此,秦淵如是從未低估過戚尚坤的身姿戰法;但他卻不同了,重生一世,他雖回歸少時,卻也見過了人世間不同的景色,他眸光所及,早不再是困獸籠般的小小王府,而是有憧憬與嚮往、有活下去的理由,有他的念念的新人間。
秦淵如心有頓悟,於是手中的那把斷刃,槍碎半寸,自碎半寸——他也放了戚尚坤的命。
他勸解自己,還是要給眾生留一線光明的,這本來很難,但好在那束泠泠月光尚堅定地照在他心上,輕而易舉就揮退了醜惡的陰霾,讓這一切都變得不那麼艱難起來。
良久,秦淵如問道:「誰保我?」
他心中有個呼之欲出的答案,暗自深深竊喜,甚至連指尖都在微微蜷縮。秦淵如裝出一副驚訝至極的樣子,只等著聽到那個他最最期盼的答案。
「……」,戚尚坤扔了個精緻的荷包給他,荷包沉甸甸的,秦淵如接住時險些扯動肩胛傷口。
他極不滿意地「嘶」了一聲。
戚尚坤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不同在江陵時對他單純好惡的彰顯,而是含了點憐憫又相惜的意味。
「你絕不是單純的好人,秦肅」,戚尚坤說,「但你倒也算不上個十足的壞物。」
「今日一試,你遠超本將的想像,卻也應了那人對你情真意切的擔保,我暫且信你不會將這平和盛世攪亂,但不會永遠信你。」
秦淵如解開了荷包鎖扣,敷衍地點點頭,現在他只想知道這荷包里裝了些什麼。
戚尚坤掃了一眼桌上的茶盞,清茶已涼,桂花沒了蒸騰熱氣的拂動,此時正老老實實地安居一隅。
戚尚坤收回視線,緩緩道:「秦肅,世人都被繁和蒙住了眼,看不見朝堂險惡,猜不到有的地方依舊是人間煉獄,『伯仁之死』並非你我所願,但若事到臨頭,殺死『伯仁』的,本將也不希望是你。」
「當然了」,戚尚坤看著方才還跟他搏命的秦淵如,如今正一心一意地翻著荷包,有點無語,「……這點希望不全是本將的『希望』,幫你求善終的另有其人。」
秦淵如終於翻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他將那疊了三疊的白宣輕輕捧於掌心,連肩傷都顧不得,細細屏住了呼吸,生怕將其弄出一點褶痕。
秦淵如微微抬眼,「你還不走?」
「我有時候挺羨慕你,活的逍遙自在,敢想敢做,遇事還有人為你著想」,戚尚坤忽地笑了,「但我也不是那麼羨慕你,因為我也有一個人,在我心裡,夢裡,在我餘生的信仰里。」
戚尚坤讀的書應該是都還給了夫子,他的車軲轆話重出江湖:「……還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做連襟的。」
戚尚坤向外走去,他此行最想說的話才終於問世:「中都路遠,我只希望是我常下江南來賞清景,不是殺故人——」
「不然,寇清清那個小丫頭會傷心的,說不定還會哭…本將軍不想讓她有一絲一毫的不開心。」這句話輕飄飄的,鑽進秦淵如耳郭的時候,戚尚坤已不見了身影。
秦淵如怔了一瞬,卻突然明白了戚尚坤明知他不曾參與李霄安叛亂一事,卻仍特意來荊州一趟的用意——他來給小丫頭找場子來了。
肩胛的傷口依然作痛,秦淵如一哂,懶得計較了。
他將荷包收於懷中,輕輕展開了那張白宣,裡面果然是念念寫給他的。
「淵如,在荊州等我,少則三月,多則一載半,不可胡鬧。」
還是那一如往常的利索模樣,沒有任何贅余的話。秦淵如看著那句「等我」,心頭一暖,可字句之短,又讓他有了點不滿足的落寞。
秦淵如緩緩嘆了口氣,心裡慨嘆自己何時才能等到夙願成真的那天。
不過也快了,念念都願意來尋他了!
秦淵如饜足地點點頭。
他將白宣按痕折好,正想藏於隨身錦囊,卻驀然發現白宣背角,有一行極小極小的雋秀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