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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18:47:31 作者: 草芥生
好!
就坐摩天輪。
夜晚的遊樂園很漂亮,像個巨大的狂歡聖地,摩天輪緩緩浮空,如同一艘潛水艇,從深海慢慢向上升起,周圍是近乎透明的淡藍色泡沫,有種獨屬於此刻的寧靜。
俞忱再度想起了那個夢。
「其實……」
此刻,司舟正微微偏頭,看著窗外,側臉幾乎完美,像一枚無瑕的冰魄,俞忱打破沉默,說:「今早的時候,我夢見自己被吞噬了。」
「嗯?」司舟轉過頭來看他。
俞忱說:「這種夢,我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不敢看對方的眼睛,只是盯著自己的腳尖,餘光里還有一雙白色的球鞋,「但也並不是經常會夢見……最近那種久違的感覺尤其強烈,我可能,突然有點焦慮吧。」
「焦慮什麼?」
司舟有些意外俞忱會主動跟他提起這件事,不過,這貌似,是昨晚在床上的時候說好的。
他以為那是俞忱的緩兵之計,不願敞開心扉,沒想到不是。
俞忱動了動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捏緊的手指動了動,無助地搭在大腿上,不知為什麼,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憐。
「我覺得,」他輕聲地說,「最近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光就跟做夢一樣,太美好了。美好到……」
俞忱慢慢抬起頭,望向了司舟的眼睛,而司舟也在望著他。
那雙淺淡的瞳仁里滿滿倒映著自己,讓他感到些許安心。
他說:「很不真實,就好像哪一天就會突然消失一樣。」
摩天輪還在緩慢升高,地面離他們越來越遠,俞忱回憶似的說:「換作在以前,如果有另一個人要代替我,或許我還會很高興呢。但現在……現在不一樣了。」
「我很怕那個人代替我,特別是,代替我跟哥哥在一起。」
司舟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問:「你出現這種情況有多久了?去看過醫生嗎?」
「沒有。」
俞忱說,「在我幾歲的時候就出現過,因為發作次數不多,所以就沒去治療。」
他看了眼窗外,又笑:「而且我也沒錢治這種怪病。」
「……」
司舟眼裡漾起一絲波瀾。
好像被夜風驚擾了,又好像很心痛似的。片刻後,他低聲說:「別這麼說自己,這不是什麼怪病,只是一種……」他似乎找不到說辭,最後說,「只是心理上的問題。」
俞忱無所謂:「那不還是怪病麼。」
「小時候我很害怕,覺得自己是個怪物,可現在……我其實已經接受了他。即使我依然憎惡,但已經接受共存。」
儘管時間過去很久,俞忱卻永遠記得那個漆黑的夜,幼小的他滿臉淚痕,孤零零地坐在街邊,被冷風吹得止不住顫抖。
那時候俞忱剛剛讀小學三年級,每天放學回去,他感受到的不是家的溫暖,而是沒有盡頭的爭吵、媽媽傷心又壓抑的哭聲,以及接連不斷的,有東西被摔碎的聲音。
第二天醒來,客廳的地面總是留有長長的血跡,那些血跡被歲月腐蝕,變得骯髒、黑暗,浸染了他童年的記憶。
而在那記憶里,唯一的溫柔是媽媽。
那個女人長得很好看,只是眉眼都被淡化了,總是笑著摸他的頭,說「小忱小忱快快長大」……
可是,那一天,這唯一的美好也消失了。
現實是怪異又殘忍的。
罪魁禍首來自於他的另一個親人,大片的鮮血流淌,滲入地面破裂的瓷磚縫隙,年幼的俞忱感到一陣無力的眩暈,卻又無比地憤怒,後來他才發現那是恨。
耳邊是救護車的警報聲,還有人們嘈雜細碎的討論聲……不斷循環一般,困擾了他一年又一年。
雖然謠言傳得很快,街坊鄰里都說他差點殺了那個人,但其實俞忱對於之後的事是完全沒有記憶的。
不止如此,自那以後有很多次,記憶像是割裂一般,如同被另一個人占據了身體。
他會忘記很多事,並且發生的一切不合常理。直到有一次他感受到了「那人」的存在。
這也許就是一切噩夢的開端。
「你知道嗎?哥哥。」俞忱從回憶中抽身,現在他早已不是一個只會蜷縮在牆角無助哭泣的小孩了,他會討要,會索求,「但我不希望你也愛他。」
「不會。」司舟很快給了回應。
他的眼神很認真,語氣也很堅定,仿佛一種鄭重的承諾。頓了頓,有點試探般地問:「俞忱,過幾天我們抽個時間去看看,好不好?」
俞忱捏著手指不說話。
司舟微微垂眼,目光落在俞忱的臉頰,輕聲說:「我問過心理諮詢師,這種情況如果積極接受治療,還是可以痊癒的。」
俞忱看了他一會兒,仍是不說話。摩天輪已經升至半空,窗外風景很美,這片玻璃擋住了遊樂園裡的人聲喧囂。
「哥哥。」
俞忱笑了笑,忽然說:「雖然我沒去看過醫生,但自己也查過一些資料。這個病,很難治的。」
「難治,不代表治不好。」
司舟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就像打比賽,勝利很難……難道我們就要放棄嗎?」
俞忱愣了很久。
「不是的……」他說,「這跟打比賽不一樣。」
司舟問:「哪裡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