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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3:52:45 作者: 翻雲袖
大巫祝嗤笑起來:「這麼多年,你就只是為問這件事?」
「山人愚鈍。」
「……當初我讓你跟崔嵬吃盡了苦頭,險些走不出苗疆,到頭來你卻覺得是自己得罪了我?」大巫祝望著他,「你們中原人是不是腦子長得有些奇怪。」
玄素子正色道:「正因如此,我才想知曉我是何處得罪了好友。」
他神色堅定,叫大巫祝動搖,神殿的主人沉默片刻,忽道,「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嗎?」
玄素子對這個問題略有些迷惑不解,不過還是搖了搖頭:「你從不曾告知過山人。」
「不錯。」大巫祝很深很深地看了一眼玄素子,對方的眼神依舊無波無瀾,平靜無比,倏然縱聲大笑起來,「我也不記得了。」
玄素子仍是不動聲色:「好友何以悲而發笑?可是山人所言不當?」
大巫祝只是望著他。
你永遠不會記得了,因為你再沒有辦法感受到。
「你走吧。」大巫祝站起身來,他站在雨前,忽然側過身體看向玄素子,神情已恢復成往日的模樣,「永遠不要再來了,我也不會再見你。」
玄素子的手動了動,最終他還是沒有牽住大巫祝的手,只是無可奈何地拿起傘,平靜地接受這場不歡而散的事實,默默往山下走去。
當玄素子走至半路時,雨過天晴,日光和煦,看見幾個避雨的腳夫重新露出笑容,興沖沖地挑起擔子;孩子們幾乎是衝出了家門,迫不及待活躍還在生長的身體;婦人們追逐其後,輕斥呼罵,他望見大地吐出新芽,心又再度平靜了下來。
雷霆雨露,皆有其意,人亦如此。
等到晚上槐庚再見到大巫祝的時候,死亡比前一日更深刻地籠罩在了大巫祝的身上,他看上去似已徹底衰敗。
大巫祝招手讓他前來,槐庚從沒走到這麼近,近得能看清楚大巫祝的面容。
槐庚的心中泛起以為早就消失的酸楚與委屈:「大巫祝……」
「你看完了?」
槐庚默默地點了點頭。
「槐庚。」大巫祝很少觸碰別人,也許是不甘願,也許是覺得他人不配,然而此刻,他輕輕抓住了槐庚的手,低聲道,「我如今你教最後一件事。」
最後,這個詞太過不祥,令槐庚心驚肉跳,可他仍然咬牙,低聲道:「是。」
「既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大巫祝洞悉他內心的憤怒與痛苦,知曉苗疆那漫長而畸形的神權究竟多麼令人作嘔,因而只是淡淡地笑,「不如就從弒神開始。」
他將槐庚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溫暖的神力湧入槐庚的軀體,他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他此刻已經明了,厭瓊玉為什麼能夠得到那麼多支持,因為祭司們等待著唯一的母體落入手中,重現苗疆昔日的繁榮。他所信奉的神明則如凡人一般,會老去,會死去,被禁錮在一個可怕的詛咒之中永世不得解脫,是剝落金漆的泥胎,是腐朽毀壞的神像。
他並非永遠能與昭昭日月齊光。
而自己,正在弒神。
槐庚的神明並未能完全看到苗疆的結局,就悄然逝於新神的懷中,他在生前鋪出兩條截然不同的路,無論是什麼結果,都遠勝過如今。
槐庚將大巫祝抱起,倏然感到巨大的悲愴與痛楚,在取代神明的這一刻,他意識到了對方不過是一個凡人。
只是他從沒明白。
玄素子則再不會明白。
九神柱的火焰隨著槐庚的離去緩緩熄滅,它們曾熊熊燃燒著照亮整個苗疆,天地同成赤色,流淌遍地的鮮血令它跳躍得越發猛烈旺盛,勇士們的戰意叫它晝夜不熄。
而今它也蒼老消逝,變作風中殘燭。
大巫祝沒能等到它熄滅,可在不久的將來,終究是會熄滅的。
直到再度燃起新的截然不同的火焰。
第216章 番外:葉培風慘案
第一個受害者是葉培風。
跟其他幾個徒弟不同,葉培風並沒有什麼苦大仇深的身世,他早先是個讀書人,父母又早亡,家中甚是清貧,只將滿腔的心思都投在了讀書做官上,可惜屢屢不中,好在學問高,常有人請他去做西席到府上教讀,脩金並不少給,每日茶飯也足,只是葉培風志不在此,見做官無緣,乾脆散財而去,落了個狂生的名。
葉培風的心中有一頭猛獸,飢餓多時,貪婪地等待著進食,他很清楚,倘若自己永遠沉溺於這種安樂的生活,這頭猛獸的牙齒會脫落,利爪會消磨,最終即便囚籠打開,也再難以施展腿腳。
猛獸只有始終保持警惕跟飢餓,才能令它永遠兇猛下去。
而塵艷郎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他與葉培風坐了同一艘船,船客並不算多,擺渡人是個謀財害命的主,船行至水中央,忽然傾翻,一時間浪卷濤涌,不知吞了多少人的性命。
葉培風喝了一肚子的水,好不容易攀上船板,就見得擺渡人被蠱獸吃剩半截的身,場面縱然兇殘,可勉強將就,稱得上是行俠仗義,接著那蠱獸縱身入水,又將還活著的船客都盡數咬死,一時間江水涌紅,葉培風的後背也冒出冷汗來。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遇到的不是什麼手段毒辣的俠客,而是毫無人性的魔鬼。
葉培風沒花什麼力氣就將自己從蠱獸的儲備糧變成了塵艷郎的二徒弟,歸根結底,可能是因為他們都沒有太多人性,也並沒有留存什麼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