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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3:52:45 作者: 翻雲袖
『巫月明』走來幫忙,為其挽髮簪花,頰上色若丹砂,細細描繪出個白瓷似的新娘子。她俯下身,貼著臉,鏡子裡出現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一樣美,一樣俏麗,唯一不同的是新娘子的臉要更稚氣更天真,既相似又全然不同,把她們分割開來,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
她貼耳詢問:「這樣的言而無信之徒,你打算怎樣報復他?」
「不,這姻緣是天公作美,我……我與他更是兩情相悅,媒妁之言,他還用八抬大轎來請我嫁他。」新娘子羞答答地低下頭,似很不好意思,又鼓起勇氣反駁巫月明道,「他做了官也沒忘了我,怎會是什麼言而無信之徒,我為什麼要報復他。你這人好沒道理,在人家的大喜之日來說這樣的話,快出去!」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巫月明冷冷笑道,她握著新娘子的肩,對方登時痛得哭喊起來,她卻看也沒看一眼,只是低語道,「原來我是這麼想的。」
哭聲慢慢止住了,新娘子反握住巫月明的手,她仰起臉,帶著潮意的眼睛泛著光,呢喃道:「這樣有什麼不好呢,認命嫁人,成親生子,不用再受那樣的折磨,就算被人說是□□,遭人白眼,被阿爹打死,也好過現在這樣……你還要付出多少代價呢,還要償還多少恩情呢,真的有盡頭嗎?你真的願意一生一世都逃不開那人的掌心?」
「住口!」巫月明驚駭地甩脫開新娘子的手,如同甩脫一個廉價的泥胎娃娃般,將新娘子掃在地上,明明她才是施暴者,此刻卻連連倒退了數步,臉色扭曲道,「無非就是這種東西而已,凡人的幸福、快樂,依賴於男人的垂憐,你以為我在乎這些嗎?想要困住我,這些還不夠!」
她說著不在意,退得卻越來越快,很快就大步流星地走出房去,一時間絲竹之聲與精心布置的喜房都化為烏有,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似要將這一切都拋在腦後。
巫月明沒入了一片大雨。
方覺始給於觀真造了一把傘,水霧迷迷濛蒙的,半遮半掩住女子的哭聲,如泣如訴,哀婉至極,大夫聲音微顫:「該不會夢境裡都鬧鬼吧。」
於觀真感到莫名其妙:「你還怕鬼?」
方覺始結結巴巴道:「我倒是不怕鬼,只怕突然被嚇一跳。」
「我想這大概是巫月明的哭聲。」於觀真一時間無言以對,正想打趣方覺始,卻忽然見到了遠處站著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聲音登時止在喉嚨之中。
是縹緲主人。
天地安靜了下來,巫月明縮成十五六歲的模樣,恍恍惚惚地跪在地上,臉上還帶著傷口,頭髮被黏成一團,活像只被丟棄的幼貓,被泥塵打得全身髒污不堪,除了哭泣,別無他法。
她與貓都註定熬不過這一晚。
縹緲主人玩味地俯瞰眾生,站得不近不遠,手中的油紙傘被雨拍打作響,滴滴噠噠,抖落一地的水珠,似渾圓的珍珠般滾動到巫月明的眼前,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雙纖塵不染的雪白鞋履。
巫月明抬起濕透了的臉頰往上看,如同看自雲端降臨的神明,雨水模糊她的視野,她努力地眨動著,不敢似鄉下的孩子那樣甩頭,怕髒了這神仙似的人。她哽咽著,抽泣著,一顆心臟怦怦直跳,凝望著那人傾斜而來的一方天地,水珠子從斜出的傘面傾巢而出,形成一枚枚釘子打在巫月明的脊背上,將她釘死在這把傘中。
天已變得晴朗,照耀著大地上清澈而無波無瀾的積水,微微晃動著,如雨匯聚而成的銀河在緩慢流淌。
「你是誰?」巫月明怯懦地問道,眼角與臉頰都泛出通紅,她已將眼淚哭干,等待著自己未知的解脫,天真浪漫地問道,「是神仙來接我了嗎?」
縹緲主人似覺得乏味,他遺憾地望著巫月明,一根根釘子從地上飛起,重新化為水滴積在傘面上,天又再陰沉下來,正待轉身要走,巫月明倏然抓住他的衣擺,留下個巴掌大小的泥印,少女睜著透亮的眼睛望他,聲音微微顫抖著:「神仙,你能幫幫我,幫我把我的東西帶走嗎?」
「噢——」縹緲主人終於來了興趣,俯身問道,「我可以幫你,不過,你需得歸我所有,你願意嗎?」
他神色未動,那動人美貌頃刻間化為噬人的魔物,眼裡透出幽暗寒光,投不進紅塵的影蹤。
巫月明大聲道:「我願意!」
於觀真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巫月明已被看不見的枷鎖困住了,如墨入水,渾濁原先的清澈,慢慢墜入到不可見的黑暗之中。
縹緲主人終於笑起來,令於觀真呆若木雞,他早已意識到這張面容十分美麗,然而並不認為這是多麼有力致命的武器。可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過來,縹緲主人從未讓這些徒弟接近過一步,否則從剛睜開眼那一刻,於觀真就該露餡了。
沒有任何人能取代縹緲主人。
巫月明從地上站起,她在陽光下心醉神迷地欣賞著指尖捏著的一截肉塊,那肉塊似還鮮活,正在蠕動個不停。
「是舌頭。」方覺始道,「是人的舌頭。」
於觀真的臉不禁難看了起來,這種復仇的橋段本該看得大快人心,可是他只感覺到一陣陣頭皮發麻,覺得縹緲主人的目光化為陰冷觸感順著脊柱攀爬而上,令神經都刺痛起來。
巫月明的聲音很動聽,亦飽含深情:「你曾對我許諾白頭偕老,兒孫滿堂,原來撒謊的源頭竟長這模樣,倒也沒有什麼稀罕。我那一劍傷你了的根本,想來往後也不會再有什麼兒孫,其他的我並不多要你,以後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