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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3:52:45 作者: 翻雲袖
    好在這小啞巴居然乖到沒有偷跑,而是緊緊跟上來,只是他的臉色那樣憂鬱、遲疑,環抱著莫名的恐懼與決絕的果斷。

    白阿姐在呼嘯的風所騰挪開的樹藤上,順著縫隙灑落的光芒看見於觀真神態的變化,她看出這個小啞巴最終做下決定,就如同苗疆的男男女女會在祭神時祈求另一個人來圓滿自己的生命那樣果決,幾乎帶著獻祭般的堅定,她不由得好奇起來,小啞巴此刻到底在想什麼。

    是大巫祝嗎?還是那兩個被大巫祝捉起來的壞人,又或者是自己的嗓音。

    他在想的是欺騙,還是悲傷,亦或者是無助呢。

    這一追一趕之下,居然跑過了大半路程,樹藤不知為何突然鬆開手,白阿姐正在高空上玩耍,猝不及防跌落下來,下意識尖叫出聲,只見得無數樹藤都伸出手去,給予她一層層地緩衝,快要到地上,於觀真飛身過去抱著她在地面上滾了半圈,眼前竟露出一人來。

    那是個身穿黑紅祭服的男子,外面那件袍子過分寬大,松松垮垮地堆積在他身上,被風吹得漂浮起來,長擺拖曳,宛如仙人的飄帶。

    他站在原地,臉上遮著難以形容的木質面具,似狗非狗,似狐非狐,宛如荒古而成的一尊石像化成人身,已然脫離了神聖、荒蠻種種言辭的約束,形成獨特的氣質。

    難道此人就是大巫祝?

    「是你。」白阿姐將於觀真扶起來,狀若無事地給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好掩藏語氣之中些許嫌惡與畏懼,「大巫祝派你來找我們?」

    於觀真感覺到了白阿姐手指的顫抖,還有她眼眸之中翻湧而出的恐懼,她在害怕這個人。

    不是大巫祝?能夠駕馭這種人的大巫祝,又到底是什麼模樣。

    這時於觀真才發現無數紅色的汁液順著那黑衣祭司的下端重新回返到他身上那件袍子上去,這大概才是令樹阿公安靜的原因,那人轉過身去,頭髮簌簌而動,露出一枚模樣熟悉的銀飾。

    於觀真心裡一動。

    他在哪裡看過這枚銀飾。

    似乎是很早之前,不是巫月明,是那個……伏在地上哭泣求饒的小姑娘,她的耳朵上也是這樣小小的一枚銀飾。

    是後辛草!

    第68章

    跟女徒弟疑似老鄉的黑衣祭司並不愛說話。

    從出現到現在,他只對兩人說了一個字:「走。」

    他的聲音比人還要冷,如果說崔嵬冷淡時猶如川上冰雪難以消融,那麼他所透露出來的更接近於一種死寂。

    若非是看到此人全須全尾地站在眼前,也許於觀真會疑心眼前是一具屍體。

    這詭異的苗疆實在太過神秘,與中原一點都不相同,於觀真才剛剛模糊搞清楚一星半點中原的法術跟本事,又被這裡弄得眼花繚亂。

    離開裂隙之後,就是濕冷又陰暗的紅花甬道,那些鋪展在外面露水之中的後辛草生滿了整個漆黑的石洞,在極暗之處,它白色的根系處竟放出輕微而衰弱的光芒來。

    石縫裡滲著水,後辛草綻著光,於觀真行走其中,只覺得自己在通往一條死亡之路,腳下是熊熊燃燒的烈焰,頂上是幾乎窒息住口鼻的血海。

    滿目是紅,滿目是烈火,滿目是鮮血。

    這條甬道的壓抑之處莫名難言,於觀真覺得自己似乎能夠理解這位黑衣祭司為何會變得如此模樣,他簡直如同一位忠心耿耿的守陵人,長久佇立於此,與死亡為伴的同時,也將死亡與自己相融,貢獻出情感、個性來換取長久的平靜。

    世界都寂滅了下來,他們曾聽見的風聲,踩在後辛草上的響動,呼吸的起伏,都隨著越走越深入而被吞噬抹消,除了眼前行動的黑衣祭司,幾乎沒有什麼能夠證明他們還活著,證明他們還在感受。

    這流動著光芒的無盡紅路,正在湮滅所有生命。

    在這無聲的寂靜之中,白阿姐突然打破這份安寧,她臉上已不自覺地扭曲起來,露出虔誠的神態,身體卻在發抖,連聲音都帶著幾分莫名的畏懼:「小啞巴,你們中原大概是沒有這樣的地方吧,這條路叫做死生之間,能走過這裡的人,都如同死過一回,可以獲得新生。就連我們苗疆人,也沒有幾個人有這樣的福氣來這裡走幾遭……你應當榮幸的。」

    話上雖這麼說,但白阿姐的表情卻全無榮幸之感。

    她當然不是忘記於觀真聽不懂苗語,更不是得意忘形地告知外人有關此處的消息,而是這種寂靜未免過於恐怖,白阿姐需要一點聲音來打破密不透風的窒息感,來尋找自己還活著的證據。

    黑衣祭司沒有呵斥她,也沒有轉頭,如同一團黑霧般遊行著,在那閃爍的微弱白光下翩然掠過。

    「說話啊。」白阿姐似哭似笑,「為什麼你們都不說話?」

    於觀真能感覺到依偎著自己的白阿姐已經開始發抖了。

    從方才開始,於觀真就意識到白阿姐的狀態變得非常不對勁,此處的後辛草對他來講不過是帶來壓抑窒悶之感,畢竟才如此短暫的時間,縱然再怎麼不適也有限。

    可是白阿姐卻如同在這條甬道里走了數日數夜一般脆弱無助。

    如果她不是有幽閉恐懼症,那就是這些後辛草對凡人有一定迷惑的作用。

    於觀真定神下來,以指點在白阿姐背上,默默送過一道靈力,幾乎要陷入絕望發狂的白阿姐頓時身體一顫,目光清醒過來,神情卻顯得萎靡,她將整個人都挨在了於觀真身上,低聲問他,語氣里有無盡依賴溫柔之意:「小啞巴,我們走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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