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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3:52:45 作者: 翻雲袖
    「你小心茶水從傷口裡流出來。」於觀真歪過頭,他此刻也已笑不出來了,聽到的那些東西叫人心裡沉甸甸的,「他們怎麼會不信,村子外的那些人已是最好的證明了嗎?你越好,他們對你的期望越多,可你越壞,他們就不敢有什麼期許了。」

    「我要是說裡面的是謝長源,你猜他怎麼想,他說不準有些僥倖地負隅頑抗,還要說你們名門正派居然犯下大錯。可青魔是惡人,他知道這惡人就如自己一般,沒有什麼說不出來,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他不知道我知道了多少,可已經被我嚇住,自然就什麼都說出來了,能活著當然好,可要是只能死,也得挑個痛快的死法。」

    崔嵬垂眸應了一聲,好似一時間有些茫然,他看著放在桌子上的頭顱,很艱難地張開口:「二十三年,我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一個結局。我本以為,也許他是被青魔暗算,也許他是力竭而死,也許……」

    「總之,他不應當是被一個凡人暗算,如此悲慘地死去嗎?」

    崔嵬對於觀真這麼直白的說法感到不適,他皺皺眉頭,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很悲慘嗎?」於觀真不答反問,「他想要保護世人,最後不仍是做到了,他不願意如屍般死去,於是從容自盡,難道你在這世間還能找出比他更灑脫更快意的人?」

    於觀真硬邦邦地說道:「人多數喜愛自找苦吃,你非要去想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又有什麼用呢,有些人吃飯喝水還能嗆死呢,這些死法豈不是比你的師兄要更悽慘可憐百倍。」

    這話說來儘管不中聽,可又那麼動人,崔嵬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極少笑,這點笑顏便實在令人驚艷,可他說出來的話卻更讓人驚嚇:「莫離愁還好嗎?」

    莫離愁?誰?說好大家只有一場戰鬥的情誼呢?

    於觀真心中一提,十分謹慎:「怎麼突然提起他?」

    話音剛落,於觀真就看到崔嵬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緩慢而清晰地問道:「你失憶了,對嗎?」

    於觀真直接將一口冷茶噴了出來。

    他跟見鬼了一樣看著崔嵬,一時間居然發不出聲音來。

    崔嵬泰然自若地用袖子擋住,他甚至覺得心中有種莫名的痛快感,在這一路上,他固然沒有輸過,卻也沒有贏過幾次。對方對任何事都遊刃有餘的態度叫人說不出的厭煩,然而此刻那吃驚而隱約透露著惶恐的神態,叫他心中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感滋生著。

    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像狡辯……

    還不等於觀真快速轉起大腦,崔嵬又道:「你不知道我為何提起莫離愁。」

    「什麼意思?」話比思緒更快,於觀真脫口而出,他疑慮地看著崔嵬,又暗暗懊悔自己是不是掉下了他的陷阱。

    崔嵬卻沒解答,而是淡淡道:「其實也不奇怪,你早已露出馬腳,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你本來不該這麼看我的。」

    於觀真反問道:「那我該怎麼看你?」

    「我那日雖然輸了,但並未敗。縹緲峰剛建立,你絕不能輸,卻無法殺我,便自此後不准我再用劍,我那時就知道你懼我。」崔嵬難得談起他們的過往,其實也只不過是那一戰而已,他們並無任何冤讎,更沒任何糾纏,只不過是有人需要他們一戰,他們便一戰了。

    「自然,對你而言也許並非如此。」崔嵬說起這件事,也沒有窘迫,「畢竟你所見所感,與我並不相同,不過你那時看我,的確不如此刻坦蕩。。」

    於觀真鎮定道:「你並不如自己所以為那樣了解我。」

    「我不認為自己了解你。」崔嵬的從容更顯得於觀真的慌亂,「而你也遠遠不了解你自己,若你沒有失憶,我問你,我當初刺你的傷在何處?」

    崔嵬的目光忽然譏誚起來:「不,我該問,你最後贏我那一劍,刺在我的哪裡?」

    於觀真當然答不出來,他看著崔嵬,不能置信這人居然恩將仇報,於是冷冷道:「你恐怕不是現在才發現這件事,此刻說出,與要挾無異,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大抵是出於一種幼稚的炫耀心理,崔嵬居然自問自答起來:「你刺在了我的右肩上。我問你莫離愁的事,是因為他為報仇曾想拜入劍閣,他心性暴戾偏執,門中不允,後來轉投你門下,你助他將仇人一家三百餘口盡數殺死。我方才提起莫離愁,是想感激你沒有對村子下此毒手。」

    於觀真瞪著他。

    崔嵬只是看著他,目光很平靜:「你不必擔心,我承你的情,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你以後不必在我眼前費力隱瞞,我也會為你保守這個秘密。」

    這讓於觀真的神色古怪了起來:「你願意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別無所求?」

    「我說過,你活著總勝過你死了,受傷與失憶並無任何不同。」崔嵬淡淡道,「你一路上旁敲側擊,想來許多事都淡忘了,往後你有什麼不知,只需與我明說,不必故意詢問。你身上舊傷沉疴多年,這次只怕更為嚴重,我之前為你療傷,到底是揚湯止沸,全然無益。若你信得過我,也期絕薪止火,我便帶你去見一個人。」

    於觀真可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崔嵬,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

    「我並不是待你這麼好。」崔嵬望著他,話比茶更冷,「我待誰都是如此。」

    於觀真無端覺得舌尖有點苦澀,他用牙齒一抿,發現是片被泡爛了的碎茶葉,正濕潤地粘在他的口腔里,泛著已經寡淡的滋味,嘗起來是隔夜的清苦。他慢慢地將這片茶葉用白牙磨碎了,一點點吞進喉嚨里,又似乎泛出難以捉摸的甘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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