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字
2023-09-12 11:24:34 作者: 木更木更
林酌與當然不會寫這樣的劇本,又不是拍中國版《斷背山》,許驚蟄拿到的本子也很神奇,沒有人物小傳,沒有任何劇情概括,有的只是他那一部分的台詞和場景,總的來說並不是很多。
林酌與說只是暫時想到哪兒寫到哪兒:「你狀態不能太好,就是那種不得志懂吧,你並不情願過來,不適應環境,想家,睡不好,也沒朋友。」
許驚蟄記了這麼幾個關鍵點,他得先把台詞背下來。
「你和梁漁找找感覺。」林酌與連講戲都不太認真,他是真的隨性至極,「晚上我們先過一條試試。」
梁漁那邊的台詞和劇情也改了很多,反正是拍夜戲,最早也得晚上9點以後開始,所以時間還算充裕,許驚蟄和他兩個人都待在片場,互相埋頭背台詞的樣子就像一塊兒小組複習等著第二天期末考。
許驚蟄背了一會兒,他有些招蟲子,手經常在臉前邊揮來揮去。
梁漁從劇本里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隨口叫了聲旁邊的工作人員:「驅蚊水有嗎?」
對方正好帶了,拿給他一整瓶。
許驚蟄臉上不能噴,不過腿腳脖子上都抹了一遍,兩人頭湊在一處,腦袋幾乎頂著對方。
「我剛畢業接戲的時候也這麼背過台詞。」許驚蟄笑了笑,他低聲說,「一直念,就怕自己記不住。」
梁漁問他:「你記了多少?」
許驚蟄:「我台詞少,等下應該沒問題。」
梁漁撇了撇嘴,他好像是覺得許驚蟄這角色不夠顯眼,不好發揮。
「你男主角,我要多顯眼啊。」許驚蟄心態挺平和的,「這可是林導的片子。」
華裔導演里林酌與的成就穩定在前三甲,他國際聲望高,比起喬真橋來都不差,國內要低一些,因為商業片拍得更多。
許驚蟄今晚其實就兩段,一段是和周久霖演的「老周」算錢,隊裡的開支,為發票的事情吵了一架,還有就是梁漁演的「陳梁生」找上他,想跟他學認字。
「你能和周老師吵架嗎?」梁漁突然問,「他教過你課吧?」
許驚蟄笑起來,說:「這你就看不起我了,演戲怎麼可能吵不起來。」
梁漁翻著劇本,他的角色對別人來說可能有些困難,但由他來演卻很合適,大概是因為早年的成長軌跡和經歷有些相似,他不需要費多大勁兒就能摸到人物的靈魂。
許驚蟄看過他自己給「陳梁生」寫的人物小傳,林酌與的劇本也許還沒有寫到結局,但「陳梁生」最後的歸宿卻已經在梁漁的心裡。
山裡的夜很靜,許驚蟄背完了台詞後就有些無事可做,他大概因為之前睡得太好,以至於從業以來這是他在片場上心態最放鬆的一次,會計角色在劇本里也沒具體的名兒,就叫「小許」,許驚蟄穿著了一件磨得非常舊的白襯衫,邋裡邋遢的棉褲子和登山鞋,套了件衝鋒衣。
和「老周」吵架的戲過得非常順,連導演林酌與自己都沒想到,他來回看了幾遍,實在挑不出刺兒來,乾脆說了「過」。
周久霖夸許驚蟄的口音細節好:「你這帶點南方氣的普通話什麼時候學的?」
許驚蟄說:「好幾年前的一部年代劇了,我演了個老上海的小青年。」
周久霖點了點頭,他是很了解自己這位得意門生的,學什麼都快,態度又認真。
「你該早點來拍電影的。」周久霖似乎有些遺憾,他說的其實挺克制的,畢竟許驚蟄在電視劇的圈子裡已經是殿堂級金字塔尖的男演員,盛年高位,如果偏要給他挑毛病,說他不演電影就是失敗的,那麼對許驚蟄過去付出的努力以及得到的成績都是一種侮辱。
林酌與導完這一幕似乎又有了新的靈感,他臨時在改梁漁的劇本,還問他:「能演嗎?」
梁漁被他弄得有些暴躁:「你要不讓人舉著提詞板吧,我按著念,方便你隨時改怎麼樣?」
林酌與居然覺得這辦法可行,還真的叫來了副導演,幫忙舉提詞板。
「真的假的?」許驚蟄坐在崗亭里,周久霖拍完就回去了,他們那場和這場不在一個電影時間段里,林酌與跳著拍的。
梁漁不想說話,他可能是真的生氣了,嘴裡罵罵咧咧地進了崗亭,他拖了把椅子出來,放在許驚蟄的旁邊。
林酌與開始清場,這一幕不需要群演,因為只拍許驚蟄和梁漁兩個人,林酌與的鏡頭懟得非常近,許驚蟄感覺大概拍出來全是臉部特寫。
「第二十三場,1鏡,第一條——」林酌與打板子,「Action!」
許驚蟄與梁漁面面相覷,他在等對方說台詞,第一句話得「陳梁生」先開口。
背對著許驚蟄的副導演舉起了提詞板,梁漁的表情像是在開小差,他照著提詞板,心不在焉地道:「小許老師。」
許驚蟄的台詞接得沒什麼問題:「你叫我來幹什麼?」
梁漁:「我想學點東西。」
許驚蟄又問:「想學什麼?」
梁漁這次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學認字。」
他說得太輕了,許驚蟄下意識腦袋往前湊了湊,重複問了一遍:「學什麼?」
梁漁伸出手,點了點他面前的書,說:「這幾個字什麼意思?」
許驚蟄面前擺著的書是《安娜·卡列尼娜》,「小許」不是守山人,他是個普通會計,一星期只需要值一天班,這裡的環境無聊、落後,他為了熬過值班這一晚,唯一淘到的舊書只有這一本,所以晚上拿來看看,打發時間用。
許驚蟄背的場景里有這句:「安娜·卡列尼娜」,他邊念邊拿指頭划過去,解釋道:「是個人名。」
梁漁跟著湊了過來,像小學生跟著老師讀拼音一樣,依樣畫葫蘆地念了一遍,他頓了頓,問,「是女的嗎?」
許驚蟄忍不住笑起來:「是女的。」他說,「是彼得堡社交界著名的美人。」
梁漁又問:「彼得堡是什麼?」
許驚蟄:「是個地方,在俄羅斯,俄羅斯你知道吧?」
梁漁點頭:「老毛子就在隔壁。」
許驚蟄卡殼了,他的台詞就到這兒,後面不知道怎麼接了,但林酌與並沒有喊卡,他就只能等著,假裝鎮定,其實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演下去。
梁漁抬起頭,他看著許驚蟄的臉,其實是在看後面的提詞板,林酌與又把鏡頭推了推,盯著梁漁的表情拍。
「你教我認字吧,小許老師。」「陳梁生」說,他被崗亭里唯一的檯燈照著臉,風吹日曬的皮膚上有兩朵自然的高原紅,「你教我認字,我給你買煙買酒,你別告訴別人。」
林酌與沒喊「卡」但也沒直接「過」,他若有所思地盯著這兩條,看許驚蟄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最後說:「你得收一點。」林酌與補充道,「感情收一點。」
許驚蟄沒說話,他沉默著,知道自己問題出在哪兒,演員其實很忌諱無法把角色和本人剝離開的情況,梁漁演得沒問題,他是他,陳梁生是陳梁生,再像他們也是兩個人。
反而許驚蟄陷入了無法將梁漁和「陳梁生」分清楚的怪圈,他自作多情到有些磅礴,當「陳梁生」看著他,眼神,動作,說台詞的時候,許驚蟄都能感覺到自己的感情似乎溢滿了一樣,隨時都能流出來。
「你別那麼愛他。」林酌與說這話時酸了吧唧的,「他現在都這樣子了。」他指了指蹲在崗亭門口等他們講戲的梁漁,為了貼近角色形象,梁漁的頭髮大概四五天沒洗了,油膩膩塌著,他這幾天的皮膚差到完全不能看,又黑又糙,「高原紅」也不是化妝師給他畫的,是真的自然就有。
林酌與都覺得有些嫌棄:「他現在哪裡好看了,你怎麼還能這麼愛他呢?!」
許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