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
2023-09-12 11:24:34 作者: 木更木更
許驚蟄為了配合梁漁說的那句「別吵醒他」,硬是在床上躺到了快7點,實在躺不下去了。
他現在只要梁漁在外面幹活,自己就沒辦法閒著,要麼去看著,要麼去幫忙送吃送喝,反正不能跟廢物似的就待在民宿里。
活他沒辦法干,這關係到梁漁的角色塑造,但照顧人他還是會的。
梁漁問「粥」的事兒果然是為了他,小妹似乎有點好奇他們兩之間的關係,這邊太淳樸了,似乎外邊怎麼變,這裡雪還是雪,樹還是樹,天上有靜止的雲和風,地上有閒散的人們。
梁漁說他們是「朋友」許驚蟄也沒什麼好解釋的,夫妻、愛人、情侶、兄弟、好友似乎都行,他願意承擔梁漁生命里的任何角色,反正怎樣都好。
他吃完飯就去給梁漁送水,他們今天不伐木了,今天造林,這邊現在政府管的很嚴,林場保護很重要,不能只出不進,竭澤而漁。
梁漁連著暴曬了幾天,臉上和身上肉眼可見的變黑下來,顏色不會影響他的好看程度,應該說正是因為膚色更深了,才襯得他五官更有了男人味。
許驚蟄看他跟著隊伍把樹苗運過去,用鏟子自己栽好,蓋土,最後踏實了,他們有個工頭管活,梁漁話雖然不多,但勤快,大家都挺喜歡他,空了會主動找他說話。
「你這戲拍完,我得認不出來了。」許驚蟄感覺自己已經心疼麻木了,他上午送水,中午送飯,下午送乾糧,基本都在旁邊陪著跑來跑去,梁漁有些嫌他分心,趕人回去。
「這麼曬你待外面幹嘛?」梁漁不耐煩地說,「你要不陪著林酌與去玩會兒。」
林酌與有時候也來看梁漁幹活,他看完就靈感爆棚地回去改劇本,改一晚上,第二天送過來,每天台詞和場景都有變,搞得梁漁休息的時候也要拿著本子在那兒重新背,許驚蟄覺得他是體驗派的,整個人越往後面就越貼角色,臨近正式開拍的時候梁漁混在一堆守山人裡面,許驚蟄居然沒法第一眼就認出他來。
整部片子除了梁漁外,另外兩名演員也是老戲骨,一位演上一任守山人「老周」,一位演老周的妻子,梁漁的嫂子「阿妍」。
兩位演員老師許驚蟄都認識,應該說他還是個電影學院學生的時候,他就在上周久霖和莫妍的課了,任青和莫妍更是幾十年的老閨蜜,莫妍看到許驚蟄時激動的眼眶都濕潤了。
「我都多少年沒見你了,青青還一直跟我提,說你去看她。」莫妍嘆了口氣,「都太忙了,總見不著面。」
許驚蟄有些愧疚:「是我懶了,沒主動去看您。」
莫妍搖頭:「看什麼看呀,我天天上課的,還沒退休呢,你來找我也見不著,來學校那不得堵到南天門去,還見個屁。」她性子直爽,說話也不太講究,許驚蟄忍不住笑,莫妍就盯著他看。
「你真是越長越好看了。」她嘆了口氣,「以前在班上他們就給你取綽號,喊你春嬌,你還記得不?」
「……」許驚蟄其實都快不記得了,之前張漫就和他講過網絡上最近流行的泥塑概念,但其實這種東西早不是現在才開始的了,上學的時候哪個漂亮小男生沒被人喊過「嬌」啊「妹」的,當然早期還帶點揶揄,現在網絡上純粹就是誇你好看,只有夠好看才配被叫「老婆」。
林酌與給角色取名非常隨性,周久霖就是「老周」,莫妍就是「阿妍」,梁漁算是個難得有名有姓的,劇本里叫「陳梁生」,結果還是帶個「梁」字,拍戲的時候大家叫梁漁「梁生」就跟叫他本人一樣。
劇本里的主要劇情許驚蟄剛開始是完全不知道的,演員也是,他們就拿了他們那一part的劇本,這也是林酌與的風格,他覺得演員之間既要「熟悉」又要「陌生」,就是不應該在知道對方有什麼反應的那一刻,就提前想好下一步該怎麼演,他要求自然的樸實的過度,不能刻意。
大導演有自己各式各樣的習慣和風格,許驚蟄能理解,比如喬真橋就和林酌與完全相反,他要求主要演員得記住劇本里的所有台詞和劇情,甚至小到一個跑龍套的角色,反覆嚼爛了吞下去還得反芻出來,所以一開始喬真橋和梁漁這個「半文盲」合作起來極其痛苦。
梁漁的「反骨」和某些不合時宜的「不配合」,增加了喬真橋電影裡缺少的那一份「虛幻」感,他不再讓喬真橋的電影裡充滿了標準格式化模板一樣的死硬,賦予了喬真橋才華里最珍貴的「靈性」,而在與林酌與的合作中,梁漁的「敬業」和「踏實」又給對方太過自由的內容束之以邊界,他讓林酌與的「才華」有了托底,生了根,變得厚重。
許驚蟄有時候看他演「陳梁生」,就覺得要是他是導演,能遇到像梁漁這樣的演員,大概是上輩子在佛祖腳前面燒了八年香,香灰都化成了「德」字才能有今世這樣的緣分。
拍大夜戲的時候,守山人就在山腳下的崗亭里,漠河哪怕是夏天,大晚上的氣溫也是低於10°的,周圍草木多,蚊蟲繞著人臉飛,周久霖年紀大了,上鏡前都還要再背一遍台詞。
林酌與先拍「陳梁生」蹲在崗亭門口,除了兩個演員外,其他都是當地人拉來當路演,許驚蟄在外邊看林酌與運鏡,很長的一個鏡頭,沒有一句台詞,「陳梁生」裹著一件破爛的綠色棉外套,崗亭門檐下的掛燈被風吹的打擺子,昏黃的光就這麼有一下沒一下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陳梁生」等了一會兒,然後從兜里掏出包煙來,他抽出一根叼在嘴裡,又去摸火柴盒。
崗亭里有「同事」出來,「陳梁生」往旁邊讓了讓,抬眼看過去。
「借個火?」他說的是方言,很地道。
同事掏出打火機來,給他把煙點上。
許驚蟄不確定梁漁到底會不會抽菸,但他過肺的動作非常熟練,隔了一會兒,煙才從鼻子裡吐出來。
菸頭星星點點的燒著,「陳梁生」吸完一口,又伸長手臂擱在膝蓋上,煙霧繚繞飛到他臉前面,腦袋上的燈泡還在晃。
林酌與一直沒喊卡,他其實沒告訴演員具體該怎麼演,只在前面說了個大概,今晚「陳梁生」和「老周」值班,小弟等大哥過來,這麼一個具體場景,一切都是梁漁自己發揮的,蹲著檔門,抽菸借火,他每一步都好像劇本就是這麼寫的在演,直到周久霖過來,「大哥」抱怨他:「怎麼蹲門口,進去了。」
「陳梁生」站起來,他隨意地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想把煙扔地上。
「老周」繼續罵他:「怎麼能隨便扔,著了怎麼辦?!」
「陳梁生」很老實地縮著肩膀,他把菸頭滅了,握緊在手心裡,抬起頭,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林酌與終於喊了一聲「過」。
清場的把菸頭收拾起來,林酌與走過去和周久霖講話,兩人討論一下接下來的台詞,梁漁朝著場外的許驚蟄招了招手。
「你先去睡。」梁漁說,「今天得拍一晚上。」
許驚蟄不肯:「我陪著你好了。」他去看梁漁的手掌心,發現剛才可能煙沒滅乾淨,他的掌心裡有個小小的菸頭印子。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許驚蟄問。
梁漁:「臨時學了一口,你沒發現我後面都沒抽嗎?」
許驚蟄有些驚訝:「我以為是故意這麼演的。」
「當然不是。」梁漁撇了撇嘴,他做了一個稍稍乾嘔的動作,認真道,「再抽第二口我就咳嗽了,那不行,太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