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對持
2023-09-12 10:44:23 作者: 碧血懷紗
等王夫人走後,賈母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一面叫丫頭們給自己梳頭,松松自己的頭皮,一面想著心事。她到底年紀大了,精神也一年不如一年,白天精神不濟,晚上又睡不著覺。對於她來說,像今天這樣需要費神的時候實在是太少了。上回這樣費腦子是什麼時候來著?
賈母已經記不得了。不過,這並不妨礙她接下來的思考。
沒錯,賈母是個掌控欲很強的女人。這一點上來看,她的本質跟王夫人、王熙鳳、薛寶釵、探春完全一樣。不同的是,賈母更多了一點征服欲,她喜歡掌控一切的同時,也更加喜歡征服同樣強悍的人,無論對方是男是女。
當然,賈母一向是無往不利的。
在她的丈夫活著的時候,她就征服了自己的丈夫,使得丈夫最終只有襯托她的賢惠的庶女,其餘的孩子都出自她的肚子。兩個兒子對她不敢有意思的反抗之心,就是兒媳婦們,除了那個早逝的大兒媳婦,就是厲害潑辣的二兒媳婦也被她徹底征服了。看著眼前不負當初潑辣爽利的二兒媳婦,賈母是滿意的。
沒有人能夠挑戰她的權威。沒有人。
這個念頭在賈敬被她算計,最後不得不放棄了自己三十年的努力,不得不進入道觀的那一天裡空前膨脹,達到了頂峰。
那個時候起,賈母就野心勃勃地計劃著讓賈家能夠更上一層樓。
即便是家裡的男人不中用又如何?我照樣能夠讓家裡發揚光大。
賈母是個女人,她能夠接觸到的,也只有自己家和親戚家的男人們。比方說,她的兒子們、賈家宗族裡的男人們、自己娘家侄兒們以及自己的女婿。她能夠控制的、可能被她控制的男人們也只有這些。
在賈家,賈母的兩個兒子對她俯首帖耳,宗族裡的男人們經過賈敬的事兒以後也不敢得罪她。但是她的兩個侄兒卻讓她鎩羽而歸。
她是史家的姑奶奶沒有錯,可是她已經出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沒有這個資格管她們史家的事兒。雖然史家兩位侯爺兩位侯爺夫人在人前依舊對她恭敬,可是事實上卻對她的話陽奉陰違。雖然說兩家是親戚,可是無論是保齡侯還是忠靖侯,他們自己的親生骨肉幾乎都不來這榮國府,唯一會來這裡的,只有史湘雲一個。
一想起這個,賈母就恨得牙痒痒的。
史家是第一個失敗,那麼在自己的女兒身上,賈母則再一次地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沒錯,在家的時候賈敏對賈母是言聽計從的,可是出嫁了以後的賈敏,對賈母的話就漸漸地聽不進去了,到了後來,寧可被她罵,寧可被她罵得那樣慘,寧可多日不過來,可是賈敏就是不肯聽賈母的。連帶著那位出身清貴的好女婿跟賈家的關係也一般般。
後來自己的女兒死了,賈母傷心之餘,更多的是竊喜。這一回,自己應該能把林家拿捏在手裡了吧?女兒沒了,林家沒了當家太太,自己的女婿也在貶斥之後不見升遷的兆頭。只要自己接了外孫外孫女過來,自己的女婿看在孩子們的份兒上自然會聽她的。而且,巡鹽御史這個位置上的人大多不得善終,自己接了外孫女過來,跟自己的孫子湊成一對,對外孫女也好,對自己的孫子也好。
賈母的算盤是打得噼里啪啦作響的,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又一次失算了。
本來以為自己的女婿是讀書人,送女兒進京會恪守禮儀,不會帶太多的人,結果,這三個孩子進京,依舊帶了十二個人來。就是自己派了丫頭過去伺候,對方也不是那麼倚重,其中一個還被對方拿捏了短處,狠狠地給罰了。
賈母一想起這個就扼腕。
那個林大丫頭也太難纏了。自己好意接她們過來,免得她們將來無依無靠,結果她居然帶著一身孝的弟弟妹妹們就上門了,又口口聲聲地要守孝要抄寫經文要做法事,讓自己開口讓她們跟自己一起住的餘地都沒有。然後,自己讓自己的孫子去看她們,結果,這裡她們和和氣氣地把自己的孫子送出來了,回頭又是打丫頭攆婆子,還興師動眾地讓整個賈家的人都知道,她林家要買丫頭使喚。硬生生地打了她一個耳光。偏偏,她們是自己出銀子的,叫自己只能咬牙,將苦水往肚子裡吞。
後來賈母又跟這位名義上的外孫女兒打過幾次交道,回回敗北,真真叫這位榮國府的太夫人咬壞了後牙槽。
現在,賈母知道,這次大房出了事情,林家那幾個越發有了藉口不登門了。只怕就是自己舍了這張老臉,對方也不一定願意過來。而且眼下這林家還是其次,這大房搬家的事兒可不能輕輕放過。正因為大房二房勢均力敵,她這位榮國府的太夫人才會這樣逍遙,如果大房真的搬出去了,那麼自己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打定了主意,賈母這才眯著眼睛,微微闔眼睡去。
今天太晚了,最要緊的是好好休息,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賈母心裡有了腹稿,心事稍定,自然準備沐浴更衣,好休息了。口中還不忘吩咐下面:「來人,去跟各房都說一聲,明天早上的請安都免了。另外通知大老爺二老爺大太太二太太,叫他們明天一早過來。」
下面的丫頭們都應了。她們都是賈母使慣了的人,自然是知道賈母的。賈母既然這樣安排了,可見第二天的必定是大事。所以,立即有人跟下面的婆子說了,或者是棋子去,或者是坐了車,分別去通知賈赦邢夫人夫婦和賈政王夫人夫婦了。
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這麼久,賈母、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彼此之間都非常熟悉,賈赦一聽丫頭們的傳話,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在心裡微微冷笑,自然滿口應下。
老實說,一直被二房壓著一頭,這樣的日子,賈赦過得也夠了。他不想跟這樣過一輩子,還讓自己的兩個兒子也跟著自己一樣,一輩子過得憋屈。如今大兒子已經出息了,他也該為小兒子考慮考慮了。
賈政也知道明天的事兒必定非同小可。大房的事兒他也知道了,雖然不知道這事兒的起因是什麼,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母親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哥哥搬出去的,也不會願意看到自己這邊一家獨大。所以,他也要想好應對。
第二天一早,賈政帶著王夫人就去了賈母的榮慶堂,坐了好一會兒,才看見賈赦帶著邢夫人姍姍來遲。
賈赦邢夫人給賈母請安,賈政也趕緊起來給哥哥嫂子行禮。
賈母道:「你昨兒在哪裡?怎麼這麼晚才過來?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要你們早一點過來的麼?」
賈赦道:「老太太,昨兒個兒子可不是在府里過的。老太太派來的人到我跟前的時候就已經晚了,外面已經宵禁了。兒子也不好出門,所以只好等到今天早上才好過來。」
賈母道:「既然是今兒個早上出門的,為什麼不早一點過來?嗯?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你父親在的時候,我可是不止一次在寅時初刻就送你父親上朝去的。你如果有心,只怕早就到了,何苦要等到現在?」
邢夫人剛想張口,賈母的冷臉就過來了:「你也太賢惠了,事事都順著老大,老大犯糊塗,你就不知道勸著些?什麼事兒都要我來說,要你何用?」
邢夫人紅了眼,低了頭。
因為迎春到底只是受了點罪,沒有壞了身子,賈赦對這個妻子還有些情分的,便道:「老太太,這寅時天還沒有亮呢。家裡的轎夫們又多年沒走過夜路的,連外頭的渠溝在哪裡都不知道。京城不小,每年跌進渠溝沒的官吏麼也不是一個兩個。媳婦兒也是怕出事兒,這才堅持等天亮了再走的。」
賈母聽了狠狠地瞪了賈赦一眼。
什麼話!什麼話!嘴上是說走夜路不安全,實際上還不是說我這個做娘的不慈,沒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賈母覺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一股又一股的熱氣往頭上沖,差一點沒脫口把賈赦臭罵一頓。不過,好歹賈母也是有幾分算計的,雖然多年的養尊處優大權獨攬的日子助長了賈母的驕橫,但是並沒有帶走賈母的理智。
略略定了定神,賈母這才繃著臉,道:「我是婆婆,你媳婦兒伺候我是應該的。怎麼我說她兩句都捨不得麼?」
「老太太,如今兒子屋裡就指望您這位兒媳婦幫我打理著呢。沒了她,我哪裡能這麼輕鬆自在?」
聽了賈赦的話,邢夫人心裡苦笑。
自己的丈夫又拿自己當藉口了,只怕老太太聽了,會更加不滿意。罷罷罷,自己當這擋箭牌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不差這一次。大老爺是個沒擔當的,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邢夫人低著頭,果斷裝死。
賈母看著自己這個憊懶的大兒子和刻薄寡恩的大兒媳婦心裡就有氣,半晌才道:「還傻站著做什麼?坐下。」
賈赦和邢夫人謝過賈母,這才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了。賈赦邢夫人坐了,賈政王夫人才跟著坐下。
賈母看看兩個兒子,又看看兩個兒媳婦,心裡要說多彆扭就有多彆扭,要說心裡有多不舒坦就有多不舒坦。可惜,老大不上進,天天窩在祖宗基業上睡懶覺,就是自己這個老婆子為他操心,他也不知道珍惜,說不定還會覺得自己多事;知道上進的老2偏偏少了那麼點運道,只好讓自己這個老婆子為他多謀劃了。
這樣想著,賈母再次收拾了心情,道:「老大,你是怎麼一回事情,怎麼好端端的就帶著你媳婦兒在外頭過夜?你要外人怎麼看我們家?」
賈赦滿不在乎地道:「如果家裡可以住,我當然樂意住家裡。可是家裡就安全麼?這次如果不是四丫頭帶了條好狗,只怕二丫頭就倒霉了,更不要說我頭上的顏色了。為了不做這現成的王八,我只好到外頭住了。」
賈母道:「你還有臉說!我們榮國府是什麼樣的人家,你不知道麼?居然讓些個下濺的衙役在這府里進進出出。你不要臉面,我還要臉面呢。」
「老太太,兒子作為朝廷正式冊封的一等將軍,順應國法、協助同僚們查案,兒子錯在哪裡了?難道兒子跟京兆尹硬頂著才是對的?不說那江洋大盜本來就是朝廷的通緝犯,在京里殺人放火、入室搶劫的事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如果不把事情給弄清楚了,將這江洋大盜是如何混進我們榮國府的,又是榮國府進了兒子的後宅的,兒子能夠睡得好覺?老太太,兒子的膽子很小,事情發生以後,兒子可不止一次做夢夢見自己被人砍了腦袋呢。」
「胡鬧,這話兒可是能夠亂說的?」
「兒子什麼時候亂說了?兒子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現成的,兒子跟你的大孫子就擋了人家的道兒。」
賈母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她被賈赦嘴裡的不詳給驚住了。擋了人家的道兒?擋了誰的道兒?賈母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大兒子的話里的意思。賈母跟王夫人也做了大半輩子的婆媳了,彼此之間也很了解。賈母非常清楚,這位兒媳婦年輕的時候是多麼的張揚,也是多麼的厲害的一個人。但是賈母依舊不相信,這個出身大家閨秀的二兒媳婦會買兇殺人。
但是賈母不相信,並不意味著賈赦邢夫人也一樣不相信王夫人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尤其是賈赦,他自打知道了王夫人在背地裡做的那些事情以後,就膽戰心驚,生怕哪一天被人從床上拖了下來,送上公堂給王夫人頂了罪,然後被處死。
這些日子以來,賈赦可是做了不少噩夢。他知道,就是當年的王夫人沒有這個膽子,現在的王夫人可不一定沒有這個膽子。就是以前沒有,這麼多年來包攬訴訟、盤剝小民帶來的巨大的銀錢也將王夫人的膽子養肥了。
每天膽戰心驚地等著那麼刀砍下來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賈赦從來就不是一個硬漢子,等死的事兒也不是他這個天生的紈絝子弟能夠接受得了的。
所以,在得知了林家大外甥女兒的提醒以後,賈赦就定下了這個計策。他要看看王夫人到底有多大的膽子。在得知了賈敬送了女兒惜春一隻兇猛的獵狗之後,賈赦就吩咐了下面,讓自己的妻兒進進出出都帶夠了人。這樣一來,就勢必會造成大房後宅的空虛,加上王夫人派人做的那些小動作,自然就把順順利利地把事情給鬧大了。
不論這個江洋大盜是不是王夫人收買的,大房這次被人摸了老窩卻是事實。
也非常湊巧,這個江洋大盜是通緝犯不說,還是個跟當年的義忠親王的舊事有些干連的主兒。賈赦也乘機讓京兆尹常駐他的屋子,如此一來,他正好名正言順地去外面住。外面的那個屋子,雖然沒有榮國府這麼大,周圍卻都是達官貴人的宅子,離皇城也近些,安全上絕對有保障。
這一次,賈赦是絕對不想留在這榮國府里了。什麼時候丟了性命都不知道。
賈赦是賈母的肚子裡爬出來的,他的那點子小心思,賈母知道的清清楚楚。同樣,雖然有些天真爛漫的王夫人也憑藉著多年的經驗,猜到了賈赦的打算。
王夫人是有些天真。雖然識得幾個字,卻沒有正經讀過書,對朝廷的各項律法知道得也少。她只知道,如果賈赦死了,賈璉也出了事兒,那麼這榮國府的爵位就有可能會落到自己丈夫的頭上,將來,也自然就是自己兒子的囊中之物。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
所以她算計王夫人,所以她才會想到勾結江湖人物。她以為,這事兒會順著她的心意。
如果大房是全無準備的,在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十有八九會如了她的意。偏偏被林招娣插了一手,事情就偏離了軌道,變了味兒了。
也難怪原著了林黛玉回說王夫人是個天真爛漫之人,王夫人實在是太露了痕跡了,連下面的小姑娘們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偏偏她自己還不知道。不過,王夫人也沒有想到,恪守禮儀的林家居然出了林招娣這個奇葩,居然因為一個可能,僅僅是一個推測的可能,就跟親戚家示警,才會有了這場意外。
不過,就是王夫人這樣天真爛漫之人也知道,不能現在就讓賈赦搬出去。
榮國府的大房二房都沒有分家,不然,老太太也不會要自己當榮國府的家。畢竟,賈赦才是榮國府的正經爵爺。如果分家了,這榮國府里的事情就輪不到她王夫人來做主了。王熙鳳不行還有邢夫人,就是王熙鳳邢夫人都不方便,還有迎春,根本就輪不到她這個二房的女人來當家。
但是,如果賈赦堅持要搬出去,那麼,少不了要開了祠堂,然後請了族老和衙門裡的人來做證人,分了家去。
那樣一來,賈赦固然要搬出去,只怕整個二房也不能留在這榮國府里了,自己的管家大權也要交出去,帳本子和庫房鑰匙也都要交出去。王夫人知道,這些東西都不能交,因為很多公中的產業都被她暗地裡賣了。現在就把帳本子交出去,她絕對討不了好。
只是眼下賈赦的話里話外,指的都是她們二房,叫她如何能夠開。?
賈母也被賈赦沒臉沒皮的樣子氣得夠嗆,好半天才道:「那你就這樣兒?在外頭晃蕩?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這大正月的,就在外頭晃蕩,叫外頭怎麼看我們家,又怎麼看待你?」
賈赦滿不在乎地道:「老太太,這有什麼的?這京兆尹的人是兒子帶著璉兒親自去請的,京兆尹的那些屬官也都是兒子留下的。這可都是為了家裡好。這次來了個江洋大盜入室行竊,下次說不定就來個逆黨,要血洗我們榮國府里。讓京兆尹的人好好查查,也不費什麼事兒。人家可都是專門做這個的,有人家把關,我也放心。」
王夫人插嘴道:「可是這裡頭的使費……」
賈赦不耐煩地道:「我們家裡還差這一點子使費?」
王夫人道:「既然是請人家來幫忙,至少也要好酒好菜的招待著吧?」
賈赦道:「好酒好菜?老2家的,你當我不知道啊?你人家來辦事兒哪回讓你上酒了?至於什麼菜餚,不是我說,我都親自看過了。送給人家吃的,還比不得你那個奴才周瑞吃得好呢。別跟我說什麼野雞瓜子,鵪鶉蛋,這些日子,人家在當差,我也在邊上看著,也跟人家一起吃的飯食,大廚房裡送來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我比你清楚。這樣的伙食,就是請人家吃上一年,也比不得老2四個月的huā銷呢。」
賈政被哥哥點了名,也不好意思繼續坐著了,只好站起來。
賈母見賈政被賈赦擠兌,也變了顏色,道:「老大,這就是你對弟弟的態度?」
「老太太,不是兒子不護著弟弟,實在是老2家的不厚道。兒子請了京兆尹的人來,就是為了這家裡的上上下下,可是老2家的不領情也就罷了,還盡弄些下作的手段,讓人看不上。」
「你!」賈母原來是想讓賈赦回心轉意,讓那些京兆尹的人都回去的,卻沒有想到被賈赦的話幾下一溜,居然扯到王夫人的頭上了。不過,婆媳乃是天敵,就是賈赦再不得她的心,王夫人也是比不上的。
賈母略略頓了頓,道:「那你認為該怎麼做才好?」
等的就是賈母的這句話。賈赦知道,自己的母親是絕對不會願意看到自己帶著老婆兒子搬出去的,所以,現在就輪到他開口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