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請安

    三月初一，王夫人的生日。可惜賈母在堂，還輪不到她這個做兒媳婦的大肆慶賀地過生日。她能夠享受到的，也不過是讓下面做碗壽麵上來。

    不過，林家姐妹不會忘記了王夫人的生日，就像她們不會忘記邢夫人的生日一樣。東西不多，就四樣，卻是她們姐妹精心準備的。自家釀的糯米酒一壇——吃了就沒了，就連罈子也是外頭採買的尋常物件；點心一盒——吃了也沒了，盒子也很常見，沒有任何記號；林招娣做的淨面用的香胰子兩塊、敷臉的雪huā膏一盒——份量不多，看著也用不了多久；林黛玉做的香囊一個——不好意思，這是用韶華做的，三年一過就會化成飛灰的，何況如今裡頭放了香料，只會化得更快。等韶華化作了飛灰，上面的刺繡也會隨之散得不成樣子。

    林家姐妹也就給王夫人準備了這些而已。禮物不多，也不貴重，卻很合她們兩個的身份，也恰到好處地表明了她們兩個的態度，讓人說不出什麼話兒來。

    去年的禮物雖然光鮮，但是人人都當是林如海代女兒準備的，而今年的東西才是她們姐妹自己準備的。王夫人畢竟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又是正經的舅母。如果她還等著林家姐妹的衣料首飾的話，那還真是成了笑話了。

    不過，今年讓王夫人最滿意的生日禮物當屬賈寶玉一大早就讓人送來的那插在官窯美人瓠里的桃huā，東西還是其次，難得的是賈寶玉的那番心意。不說別的，王夫人可是知道自己這個寶貝兒子，每日裡都是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今日能夠一大早起來為自己折桃huā，就已經是極難得的了。

    偏偏在給賈母請安的時候，史湘雲道：「寶玉，我看你屋裡的雨嘉一大早就抱著一瓶桃huā旺榮禧堂那邊去了，可是你為太太折的？桃huā輕薄，怎麼能夠送給太太呢。」世人重正紅，自然看不起這開得艷極顏色也輕佻的桃huā，所以史湘雲才有此之說。

    賈寶玉摸摸頭，道：「我只看見huā園裡的桃huā長得好，倒沒有想到這個。」

    探春一眼就看見了賈母屋裡的香案上的桃huā，也笑了：「雲妹妹，你難道忘記了《詩經.周南.桃天》麼？開篇第一句便是『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huā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可是一個好兆頭呢。太太如今兒女雙全、子孫繞膝，可不應了這好桃華？」

    眾姐妹在邊上也連聲應和，倒讓王夫人也轉了臉色。邢夫人看看王夫人又摸摸迎春給她做的桃實荷包，也笑得很開心。邢夫人可是讀過《詩經》的，自然知道這桃天的全文。哪怕過去了千年，《桃天》依舊是女子出嫁時最好的祝福。她雖然沒有自己的骨肉，卻難得迎春和賈琮跟她親近，又養著賈璉王熙鳳的一雙兒女，自然順心。

    連邢夫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出自書香門第的李紈了，當日她披上嫁衣的時候，就好像是昨日，父母的祝福，兄弟們雖然不舍，可是嘴上猶唱《桃天》，可是如今，自己卻如一個活死人一般，行屍走肉般地在這富貴鄉里掙扎著，撫養著自己唯一的骨肉。桃huā已開，卻不見碩果纍纍，叫她如何不神傷？

    王熙鳳一下子就看見了李紈的神色，她雖然不通詩文，可是這《桃天》她卻是知道的，當初她出嫁的時候，也是在一片《桃天》之聲中上了huā轎的。見李紈暗自嘆息，不免有些物傷其類。不管大房和二房如何明爭暗鬥，也不管邢夫人王夫人有多少不對付，更不管有人在背地裡顛倒是非，說自己奪了李紈的榮光，可是自己跟李紈一樣都是年輕媳婦，上面都壓著兩層婆婆。如果不是自己明白過來，遠著了自己那位好姑媽，那自己將來少不得會失了公公婆婆和自己丈夫的心。那個時候，自己又因為管家的事兒壞了身子，只怕比李紈還不如。

    這樣想著，王熙鳳不覺多看了李紈一眼，但是也僅僅是這一眼而已。比起李紈，王熙鳳更感激林招娣的指點。跟王夫人一樣，她偏愛林招娣勝過林黛玉，雖然林黛玉真的很招人喜歡，但是林招娣卻更得她的心。當然，在王熙鳳的心中，林家姐妹中不論哪一個都比史湘雲和薛寶釵好。因為無論是林招娣還是林黛玉，都不會跟她搶賈家的權利和財富，但是這兩個人會，因為她們的目標是賈寶玉的妻子，自然是站在王夫人的身後的。

    賈母看著屋裡各人的神色，也是暗暗嘆息。可惜，她的年紀也大了，有些事情，就是她想管也沒這個精力。老大從小就不聽她的，也不知道上進，連帶著先後兩個大兒媳婦都對她陽奉陰違；小兒子倒是聽她的話，可惜沒有這個天分，只好恩蔭出去做了官，然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老2媳婦是個有手段的，可是籠絡不住老2，夫妻兩個相敬如冰。好在她會生養，又有個好娘家，只是這眼光實在是差了一點。

    賈母見王夫人看著薛寶釵眼神，心裡就不舒坦。

    這個兒媳婦，瘋魔了。有這個心思招攬薛家，還不如現在就開始為寶玉物色一個好媳婦呢。這薛寶釵有哪一點好了？是能夠幫到寶玉，還是有個提攜寶玉的岳家了？雲丫頭就是再不成器，她也有兩個侯爺的叔叔。

    這樣想著，賈母越不爽快。可是今天偏偏是王夫人的生辰，她也不好發作，加上史湘雲的確是個口沒遮攔的。也只得另外找了話題。

    「林丫頭，讓我看看你的衣裳，是你姐姐給你新做的吧？」賈母道「果然沒錯，這五彩四君子紋樣粉藍妝緞還是今年時新的樣式，最是襯你的膚色了，還有這月白百褶裙上一朵朵飄舞著的綠萼梅，繡得真好，果然是你姐姐的手藝。」

    邊上的賈寶玉早就看見林招娣今日也穿了一身赤金胭脂紅妝huā緞的交領褙子，下撒著寶藍裙子，裙子的下擺也有一圈刺繡，一樣華貴。這姐妹倆酷似的容顏，配上不一樣的衣飾卻有著不一樣的風情，早就看呆了賈寶玉。

    看見賈寶玉那痴痴呆呆的眼光，林招娣林黛玉姐妹都不高興了，就是林祈，也踮著腳尖，試圖擋著賈寶玉的眼光。

    史湘雲見了賈寶玉的樣子就有些不高興，道：「寶玉，你就光盯著林大姐姐林姐姐，難道今天的寶姐姐就不漂亮？」

    賈母這才想起來，薛寶釵身上的這件水紅亮緞的交領褙子，還是當初林招娣林黛玉特地送給她的衣料呢，當下就笑道：「沒錯，今兒個寶丫頭這樣打扮起來的確比往日裡更好看。這塊料子，給了雲丫頭就有些撐不起來。寶丫頭的確生得好。他姨媽，你養了個好女兒。」

    薛寶釵趕緊道：「老太太，您真是太抬舉我們寶丫頭了。寶丫頭粗粗笨笨的，也不知道打扮。如果她有林大姑娘林姑娘的一半，我就放心了。」

    林招娣笑道：「薛家太太還說呢，寶姐姐哪裡不會打扮呢？大家都說說，寶姐姐今兒的頭髮梳得好不好看。寶姐姐這一頭烏溜溜的頭髮，可真是讓我好生羨慕呢。」

    賈母早摟了林黛玉道：「你們兩個黃毛丫頭也不用羨慕人家，等你們兩個年級再大一點，頭髮自然會長好的。」

    林黛玉笑道：「老太太，別人我不知道，姐姐我卻是知道的。以後她的頭髮絕對漂亮。」

    賈母趕緊問緣故。

    林黛玉就道：「我們在南面的時候，姐姐聽說用淘米水洗頭髮很好，就一直用淘米水洗頭髮。在京郊的時候，聽人說河蚌養頭髮，姐姐又每天吃三斤的蚌肉，還有好大的一鍋湯。姐姐如此用心，自然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了。」

    「好你個玉兒，居然在老太太這裡編排起我來了。」林招娣抱著小嬰兒，腿邊也坐了一個，自然沒辦法跟林黛玉打鬧，嘴上卻是不饒人的：「難道每日的淘米水就我一個在用不曾？不知道是哪個，每日裡一定要用淘米水從頭洗到腳的。」

    賈母摟著林黛玉道：「林丫頭，這頭髮可不能天天洗，仔細洗太多了，會頭疼。」

    「老太太放心，我並沒有天天洗頭，不過是拿淘米水洗臉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林大丫頭，你是聽誰說吃河蚌好的？又是泥又是沙的，那一股子腥味兒又是怎麼去的呢？」

    「老太太快別說了。我都說了好幾次了，說河蚌腥，可是姐姐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連料酒都不用，就擱了幾片姜，一點子的鹽。每次姐姐吃這個的時候都問我要不要，我哪裡受得了這個。」

    說著，林黛玉嫌棄地皺皺她的小鼻子。對林招娣沒隔兩天必吃的河蚌，她也很怨念。那麼腥的味道，她的姐姐居然那麼喜歡，真叫她理解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