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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29:25 作者: 三千大夢敘平生
但仍有壓不住的念頭在胸口燒,燒得心肺生疼、骨頭灼痛。
穆瑜抬手回抱住年輕的父親,他的父親沒來得及老,世間記得的穆車王永遠意氣風發、榮耀萬丈,就連最後成績跌落的那兩年也被選擇性忽略。
「……最後那一段情節,是您本人希望這樣拍攝的嗎?為什麼沒有按照真實結局復現?」
那部賽車電影的發布會上,記者舉著話筒追問:「您在崑崙天路的感受是什麼?會想起您的父親嗎?是懷念還是遺憾?當年……」
這種問題堪稱冒犯,彼時鐵灰炫酷經紀人還沒走,毫不客氣地將話筒隔開,視線冷得將那個記者凍得釘在原地。
但真要講實話,穆瑜其實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他那時候不懷念也不遺憾,他只會沉浸式體驗派的表演方法,他那時當自己是父親。
他當自己是穆寒春,他這樣告訴自己,你是車手、你是丈夫和父親、你有一個幸福的家,開快一點,你就能回家。
他放縱自己短暫沉溺在這樣的幸福世界裡,醒來時車輛AI正大聲報警,鐵灰色的經紀人死死按著他握住方向盤的手,眼睛都要氣成鐵灰色:「……你在幹什麼?」
天很藍,那是種高飽和度的明淨的藍,風把雪卷得紛紛揚揚,遠處山巒疊嶂,放眼白雪皚皚。
這裡的路況很差,有極為嚴格的限速,他的車速到達了危險的警戒值。
他不是賽車手,他沒有去考賽照,現在不是賽間,不能把車開得這麼快。
他平時其實也不會把車開得這麼快。
「我在……」二十三歲的穆瑜醒過來,他在崑崙之巔,冰雪覆蓋的天路上,這裡很冷,冷得叫人想不通怎麼會有一場燒毀一切的火,「我在……難過。」
他把車開到路邊停好,拔下鑰匙,遠離危險的懸崖,向經紀人道了歉。
「我在難過,我很難過。」他輕聲說,「我想家。」
榮野依然牢牢按著他的手,幾乎壓在駕駛位上,盯著他,像是不相信他僅僅是難過,就把車開出足足四十七點五公里每小時。
……對一棵樹來說,這簡直是奪命狂飆了。
「有多難過?」筆直筆直的大榕樹彎下腰,單手護住他的頸後,低聲問,「抱一抱能不能好?」
平時都是能好的,年輕的影帝非常好哄,抱一抱立刻就好。
不方便靠近的時候,拿個紙團砸一下,也能得到一個畫著笑臉的小飛機。
但這次沒能哄好,榕樹耿耿於懷,把這件事刻在年輪上:今天人類說他哄不好了。
「他說他沒有家了。」
榕樹惡狠狠地在年輪上記:「明天就去查怎麼搶一個家。」
……
穆寒春有些不安,他擔心自己是否越界,想要向後退開,卻察覺到被擁住的年輕人收緊手臂。
「請再抱一下吧。」自稱叫「瑾初」的青年溫聲問,「可以嗎?我一直都很想見您。」
是很溫潤柔和的徵詢,哪怕說了「不可以」也沒關係。
當做粉絲對偶像說的話也完全合理,因為一直以來都崇拜您,所以想見您。
所以如果方便,想再多抱一下。
穆寒春喉嚨哽咽,把溫順的青年用力圈進懷裡,掌下硌著瘦削的脊背和肩膀。他反覆猜想那麼一小點的孩子是怎麼長大,怎麼會長得又溫和又安靜,從容得像是已經足以應對遭遇的一切。
要走過多少路、翻過多少山,經歷過多少事,能長成這樣的大人。
「我們去吃火鍋。」穆瑜忽然問,「可以嗎?」
穆寒春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要求,怔忡一瞬,立刻用力點頭:「沒問題,家裡就有火鍋,什麼底料都有,就在冰箱裡凍著,我做了好多。」
他又忍不住毛病了,滔滔不絕地講吃火鍋的事,又拿出手機翻照片,找出那些被仔細分裝好的不同口味火鍋底料。
這是他的孩子,是一個人走了太遠的路、風塵僕僕回來的孩子,穆寒春迫不及待地想把所有能講的都翻出來:「還有冰棍,有糖,有小零食,媽媽不讓多吃,我藏在蘇格拉底肚子裡了……」
他一口氣講幾天幾夜也說不完的話,說了好一陣才察覺到誤會,對方的意思是下山後去吃頓火鍋,然後把他們送回家。
他們其實懷有一樣的心思,既急著回家、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去,又生怕這條路一下子走完。
十二個小時太短,哪怕中間必須停下來吃一頓飯也一樣。
會選在這時候講種一顆小樹的事,講那些注意事項,是因為不方便在路上說。
畢竟當事小榆樹就在車上,就躲在媽媽懷裡睡覺,睡得不安穩,每過一會兒就會驚醒,確認了媽媽還在才能放心合眼。
穆寒春攥著屏幕黑下去的手機,看著眼裡透出柔和歉意,卻仍認真聽他嘮嘮叨叨說這些話的青年,看著對方手裡的火鍋店傳單。
……他忽然無師自通地學會怎麼當一個父親。
穆寒春只當了三年父親,他剛開始練習,仍然不熟練,現在才學:「要吃火鍋,就得回家。」
他一點不會凶人,語氣虛張聲勢得連榕樹經紀人都不如:「路上隨便吃一點,回家吃火鍋,吃完火鍋洗個澡,睡一覺,躺下歇透。」
穆瑜微怔,眨了下眼,捏住系統剛龍飛鳳舞趕製出來的一折促銷傳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