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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29:25 作者: 三千大夢敘平生
即使是在十年以後,在各大電影節走了個遍的穆影帝也總說自己天賦有限,只是運氣好些,拿到了不錯的劇本和角色。
其實未必,從很早的時候起,小木魚就學會把要說的話妥帖藏好。
很多情緒湧起來的時候,只要它們不想被發現,最敏銳的分析家拿著放大鏡,也找不出絲毫端倪。
「你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個。」少年榕樹盤膝坐在草地上,把他的男孩抱在懷裡,「是『不要走』。」
榕樹沒有讀心術,就像一個孩子也沒辦法完全弄懂樹的想法。
但如果日升月落、累月經年,都在注視著同一個人、同一棵樹,就不一樣。
回到島上以後,榮野無法再和穆瑜交流。他用更多的時間注視著坐在樹下、靠在樹幹上,慢慢給他講外面那些故事的人類。
對一棵樹來說,那是種漫長而隱蔽的歡喜。
別的樹期待太陽升起、期待一場甘甜的霖雨、期待可供朵頤的營養液大餐。
榮野不怎麼和別的樹說話,他不在乎太陽,不在乎雨,不在乎營養。
他嘗試用葉脈描摹穆瑜的樣子,這是個有點艱巨過頭的工程。在嘗試了一整個秋天以後,他不得不改了主意,變成用葉脈畫火柴人。
樹的畫工很差,也或許是因為葉脈原本就不是適合作畫的材料。
那些歪歪扭扭畫了火柴人的葉子,混在被一陣風帶落的普通樹葉里,不動聲色地落在他的人類肩上。
他比別的樹更加茂盛,也更蕭條,擅自保有數不清的快樂,卻又貯藏龐大的悲傷。
一切的的起因,只是一棵樹找到了獵物,是個看起來很好吃的人類。
這原本是件非常簡單的事,一定在哪裡出了問題,他變成了只屬於一個人的樹。
他滿含著歡喜,心甘情願變成了只屬於一個人的樹。榕樹緩慢修改著根系和枝幹的走向,從這天起,他注視的不再是太陽。
——這是其他的樹和小鳥說的悄悄話,榮野並不理他們,他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什麼都不懂,他看的明明就是太陽。
一棵樹垂著樹冠,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不滿地低聲咕噥。
垂下來的樹枝護住熟睡的人類,借著風搖晃下更多的葉子,格外小心地覆落下一層綠色的薄毯。
……他明明就一直在看他的太陽。
如果有一天他枯萎了,被當做木柴砍伐燃燒,隨風迸出來的燦爛花火,也一定都屬於那些注視所留下的記憶。
「是這樣嗎?」榮野低下頭,問他的小木魚,「你不想讓我走,對嗎?人類總是用拍很多照片的儀式來道別。」
穆瑜怔了一會兒,眼裡漸漸透出些認真思考,像是自己也在探索自己的想法。
他察覺到身下的青草變得溫暖,榕樹豎起板狀根的虛影,擋住微涼的晚風,也一併隔絕草地的潮氣。
榮野抱著他躺下來,讓穆瑜枕在自己的腿上,替他輕輕按摩太陽穴。
公園裡三三兩兩還有不少人,這是片開放的草坪,有人來散步和拍照,有一家人來玩飛盤,甚至還有人相當齊全地帶了野餐布和帳篷天幕,準備在這裡露營。
這些聲音不算近也不算遠,人們交談和說笑,更遠的地方有條公路,能聽見車流穿行,時不時傳來幾聲喇叭鳴響。
穆瑜認真回答他的樹:「是。」
這大概也是種余習——其實仔細想一想就會知道,「一口氣拍很多照片」和「接下來就會道別」是並不相干的兩件事。
只不過人們常用這種方式道別,在分別後,那些照片會成為回憶的途徑,用來安放思念。
再退一步,以他們目前的情況,就算不得不短暫分別,也很快就能再見。
但這些都是理智,理智好像總是會比最先冒出來的念頭慢上一步。
穆瑜嘗試把這些道理放在一旁,尋找自己的第一個念頭,發現他的樹說得沒錯。
在問「要走了嗎」的時候,十三歲、二十三歲的穆瑜,想說的都是「不要走」。
被使用曼德拉卡的時候,他其實看見了站在窗外的榮野。鐵灰色的影子沉默、冷硬,一動不動地貼著那片玻璃,更像是一棵真正的樹。
前面十幾張遺忘卡的疊加,已經足以抹去他們相處的所有過往。穆瑜只是隱約覺得,那道鐵灰色的影子讓他很想過去聊聊天、說說話。
「這樣會不會讓你有壓力?」穆瑜摸摸他的樹,「我總是想留下你。」
他的天賦並不出眾,幸好擅長學習,學什麼都不算太慢,也包括坦誠——家裡的小朋友都很坦誠,這一點就比他厲害得多。
大人應當虛心,應當吃一塹長一智、學會不犯同樣的錯誤。
當然,搶了附近一台草坪修剪機工作的系統大聲提醒,宿主現在是十三歲。
十三歲的小木魚,需要嚴格扮演反派大BOSS,比如之前拿營養液澆大榕樹的事幹得就非常漂亮。
他的樹沉默著搖頭,因為用的力道很大,甚至能聽見樹葉的沙沙響。
「我再也不走。」榮野說,「每個明天。」
「我們一起照相,一起散步,一起看太陽和月亮換班。」榮野說,「如果你想看星星,我就去告訴月亮,讓它暗一點。」
穆瑜有點驚訝:「月亮會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