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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29:25 作者: 三千大夢敘平生
小穆瑜摸摸機器人,把笤帚接過來,卸下來半舊的合金笤帚杆當拐杖,一瘸一拐往自己的住處走。
他領著掃地機器人往回走,輕聲說:「對不起……」
……
十歲的穆瑜倒在那片火里,輕聲對他的朋友說「對不起」。
火燒得很旺,很烈,火要燒毀些東西,這是火的天性。
所以他把自己交出去燒,藏起那些拼好的記憶碎片。
他藏起碎片裡的掃地機器人,他的機器人陪著他去了孤兒院,又陪他一起被林家收養,是在一個深夜被丟棄的。
原因是林飛捷被燒傷後遺症折磨得痛苦失眠、暴躁不堪,把穆瑜溺進睡眠艙里泄憤,被機器人發現了。
那不是一台戰鬥型機器人,只能掃地、拖地、燒開水,只能陪小主人搭積木和玩石頭剪子布,還動不動就沒電。
掃地機器人舉著笤帚,把開水壺潑過去:「告狀!告狀!」
林飛捷被燙得痛呼出聲,扔下穆瑜,抬腿就踹倒了那台礙眼的老式機器人。
「找爸爸!找媽媽!」
掃地機器人沒有更新過程序,還在一邊拉警報一邊大喊:「小木魚摔倒了!小木魚摔倒了!」
「爸爸!媽媽!回家!」掃地機器人拼命喊,「小木魚想爸爸!小木魚想媽媽!」
……
那個世界的「言語」,可以修改和遮掩記憶,可以植入謊言。
十歲的穆瑜用盡一切辦法努力記住,他有一個掃地機器人,是他的朋友。
即使他知道,等他醒來的時候,就會忘記這件事。
等他醒來以後,就會忘記很多事,忘記許多噩夢是怎麼來的,忘記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的過往。
有很多半真半假的記憶,寫著他在林家生活得多幸福、多愉快,寫著林飛捷視他如親子,他必須還他父親欠下的債。
人很難懷疑自己的記憶——這是個非常危險的行為,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意識就像是由記憶堆積起的積木。
動搖其中某塊積木、冒險向外抽取積木的後果,可能是整體搖搖欲墜但仍勉強支撐,也可能是轟然倒塌。
碎裂在榕樹的樹蔭下的那場夢,並不是穆瑜第一次做風。
如果不是已經變成過一縷風,就不會知道,這是個求而不得的美夢。
……
穆瑜親手處置林飛捷,是在他二十二歲那年。
那年他演了一部父親的電影,拿到了自己的第二個影帝,在頒獎典禮的現場因為地面實在好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只是摔碎了半月板,對穆瑜來說並不是什麼嚴重的傷,但他被送到醫院後,還是昏迷了不短的時間。
昏迷的時候,他其實並沒閒著。
在這段難得的休息時間裡,穆瑜把自己全身都砸碎了一遍,檢查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察覺到那個表面上溫和輕快、埋頭工作的年輕影帝,正用一種玉石俱焚的態度拆解自己,掙脫那些記憶的控制,林飛捷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這種不安讓林飛捷再次躺進了睡眠艙,可他沒想到,他沒能捉到穆瑜——那裡只有風。
明明是很溫柔的風,連樹葉也不會拂落,卻叫林飛捷察覺到了近乎窒息的畏懼。他被沒頂的恐懼擊垮,掙扎著呼救,要打開睡眠艙醒過來。
林飛捷做過太多虧心事,他怕敲門,怕得要命。
曾經有些年,十幾歲的穆瑜被林飛捷送給有特殊嗜好的人,扔進鬥獸場裡取樂。
在某一次據說是「睡眠艙集體故障」的意外後,那些人就仿佛叫什麼魘住了,見了鬼一樣不停掙扎、拼命求饒懺悔,那噩夢仿佛不止不休。
那些人早喊破了嗓子,自己卻不知道,打了鎮靜劑也無法睡去,瞪著充血的眼睛整日哀嚎咕噥。
這些人唯一能說清楚的話,就是「風在敲門」。
那次「集體故障」的另一頭,十幾歲的穆瑜也受創不輕,昏迷了幾個月才醒,忘記了進入睡眠艙後發生的所有事。
林飛捷實在因為這場變故擔驚受怕,想強行用藥逼還是少年的穆瑜想起來,卻被醫生拒絕了。
這種遺忘是極限狀態下,意識被迫採取的自救方式。
有些記憶的重量,不是正常狀態下的意識所能容納、所能承受的。
再堅固的堤壩也無法阻擋洶湧的洪水,強行導入記憶,只會讓意識發生崩解。
但這應該也不至於有多遺憾——畢竟在穆瑜二十二歲這年,林飛捷也終於知道了,那場「睡眠艙集體故障」的意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在穆瑜的那個世界,林飛捷並沒活那麼長。
在那個世界裡,穆瑜在二十二歲和林家正式切割,二十七歲因為疑似酒駕的「車禍肇事」被拘留調查,只是林家垂死掙扎的報復之一。
沒了林飛捷的林家,其實早已日薄西山。更何況,對面是曾經被養出來支撐峰景傳媒,能讓偌大一個影視公司吸著血續命的影帝。
穆瑜知道怎麼自證、知道怎麼處理明槍暗箭,知道怎麼引導和修正輿論。
他在這些年裡學會了很多事,學會了怎麼處理傷口,學會了怎麼讓善惡有報,天道輪迴。
他學會了這些事,已經可以很好地保護自己,也知道該怎麼保護當初被林家當搖錢樹壓榨的父母,怎麼保護自己的機器人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