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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29:25 作者: 三千大夢敘平生
所以他也敢一直哭,哭到身體都發抖,手腳沒有半點知覺,他沒發現那些經年累月橫亘的傷口在緩慢癒合,但疼痛的確悄然消退。
小騙子躲在最舒服和安全的地方,力竭地昏睡,大顆大顆的眼淚依然在夢裡滲出來。
紅桃K終於玩夠了,興高采烈跑回來,看見好兄弟睡著了,連忙噤聲。
路南柯睡得很沉。
他從沒睡得這麼沉過,因為身上的傷無時無刻不在疼。
他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在疼痛里時昏時醒,而是這樣輕鬆地睡著了。
淺金色的、柔軟蓬鬆的額發打著卷,被夜風吹得不停跳動,淅淅瀝瀝的清涼雨絲落在打著顫的卷翹睫毛上。
紅桃K跟著他們一起往家走,看見月光下的水滴摻進淡粉,摸了一把,緊張地蹦起來:「他流血了!您快看看,他流血了,他的傷口在流血!」
小騙子身上的傷在向外滲血,被雨水打散暈開,依然不停。
那些傷從沒流過血,這是第一次——它們像是也一起醒了,細細的血線蜿蜒流淌,順著小騙子的袖口滴下來。
路南柯在夢裡發抖,他被大肥羊先生抱著輕輕拍背,悶咳幾聲,哇地吐出一口血。
「意識的傷,只有這樣才能治。」穆瑜摸摸紅桃K的頭,「不會有事的。」
這些並非是新滲出的血,是在受傷的那一刻就因為茫然、因為力竭、因為顧不上,所以封閉起來的沉疴舊疾。
意識受到損傷,不流血的傷口,只會逐漸乾枯碎裂,不會癒合。
紅桃K一被摸頭就緊張到立正,當場告好兄弟的狀:「他其實老是疼,就是忍著不說——這個傷過去還只有這麼大。」
紅桃K在自己腰上比劃:「現在都快到這了,我都怕風一刮他就斷了。」
「會好的。」穆瑜告訴他,「槐樹的生命力非常堅韌,會慢慢長好。」
只要槐樹自己想活。
想活就能紮根,只要能生根、能長葉,一棵樹就能活。
紅桃K這才鬆了一大口氣:「他想!他可想了,不過這是我們的最高機密……」
紅桃K:「……」
一不小心就出賣了好兄弟的最高機密,正在大口大口吃綠豆冰沙的紅桃K,壓低聲音跟幾個小紅布條拉鉤,決不能把這件事告訴路南柯。
紅桃K盡職盡責,一路把好兄弟和被好兄弟騙回家的、不識路的大人送回了家。
他又檢查了好幾遍路南柯的狀況,還壯著膽子去查看了那些傷口,發現的確不再流血、甚至已經沒過去那麼猙獰恐怖,才徹底放下心。
安頓好了好兄弟的紅桃K吃飽了綠豆冰沙,本來想道別,卻被邀請留下陪小槐樹一起睡。
這家的三千條規矩里,小樹的好朋友大半夜還沒回去,外面還正在下雨的話,是要被邀請留宿的。
而一起勇敢地完成了冒險、堅定地守護朋友到最後一刻,這種壯舉也完全值得一份「勇敢者夜宵套餐」。
……
路南柯又香又沉地睡了好幾個小時。
只睡了幾個小時,就提前從沉睡的休眠里醒過來,睜開眼睛的小槐樹,是連餓帶饞被香氣勾醒的。
「你真醒了!好兄弟!」紅桃K喜出望外,把那一根炸得油光鋥亮、外皮又香又脆的大烤腸挪開,「怎麼樣,感覺好點了嗎?還難受嗎?」
「啊哦。」路南柯閉上眼睛,腦袋一歪,「饞死了,我被你饞死了。」
「別胡說!」紅桃K笑得差點打滾,還得橫眉立目監督他,「快呸快呸,去晦氣。」
小信使睜開眼睛,聽話地跟著呸。
紅桃K相當滿意,趕快扶著復活的好兄弟坐起來,把烤腸掰下來一小塊,扇著風晾涼:「快,張嘴。」
路南柯得意地「啊」著張嘴,彎起眼睛,慢慢嚼著那一小塊香噴噴的烤腸。
「你可真厲害,好兄弟,聽說隔壁片區的老信使也被救過來了!」
紅桃K等他嚼好了全咽下去,又分享了兩口冰鎮可樂:「可惜以後不能當信使了……嘿,也不可惜,他變成意識了,要定居在槐中世界。」
老信使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變成意識反而能騎著自行車到處溜達,不用躺在床上,心情簡直非常好,還連夜跨片區送來了致謝信。
老信使的心愿是「能收到外面那個世界寄來的一萬封信」。
——當然,這就是個為了能永居槐中世界,隨便想出來的、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老信使在外面那個世界早就沒有牽掛,不要說家人朋友,連認識的人都沒幾個,反倒是在槐中世界有好多棋友,天天湊在大槐樹底下玩象棋。
「他還說要旅行呢!」紅桃K把信塞給路南柯,眉飛色舞地講,「他說他送了一輩子信,這回可自由啦,要約上幾個老意識開船出海,瀟灑走一回。」
小信使靠在抱枕上,聽得眼睛金亮亮:「真好。」
紅桃K用力點頭:「可不是。」
對能夠自由穿行兩個世界的信使來說,送了一輩子信安然退休,永遠定居在槐中世界,這可是最最滿意的安排,是每個信使畢生的最高追求。
至於那棵已經活了幾百年的老槐樹,當然也功成身退,在一夜之間悄然落盡葉片,又因為那場及時的春雨在根部破土,頂出來了新的小苗。
這是另外一種信使的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