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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29:25 作者: 三千大夢敘平生
小騙子耗盡畢生功力的完美計劃,就差最後這麼一環的紕漏——因為他順手騙了一位大肥羊先生,大肥羊先生忘不掉他,為了找他差一點就被黑氣暗算。
這可不行。
他死以後,會被埋進土裡,長成一棵沒有知覺的、真正的槐樹。
要是哪天運氣好,他的落葉被風送回家,發現大肥羊先生一個人坐在家裡難過,一定會急哭的。
「請您保佑。」小槐樹站在大槐樹的樹蔭下,看著那些從枝繁葉茂的樹冠間落下來的月光,小聲念叨,「請您保佑,讓我被忘掉吧。」
大槐樹才不保佑,一大嘟嚕槐花掉下來,啪地砸中了小騙子的腦門。
……跟大肥羊先生抬手敲他額頭的力道一模一樣。
遭受雙重攻擊的路南柯捂著腦袋,被大肥羊先生餵了幾朵香香甜甜的槐花,一點點緩過神,才聽見嘆氣聲。
淳樸的大肥羊先生脫下外套,把小騙子裹住:「我很難過。」
「不要難過!」路南柯立刻拉住他,翻來覆去檢查那隻手,「怎麼了?是剛才的黑氣還沒除乾淨嗎?」
穆瑜搖了搖頭,讓一陣風拂淨路旁的大石塊,撐膝坐下去。
他認真地回答路南柯:「讓我難過的是一棵小樹。」
沒有任何一名對自己的職業引以為傲,背負使命和責任的種樹人,會想聽到一棵小樹問「是不是不可以掉葉子、因為掉葉子就不漂亮了」。
這就像是一位最自豪最勇敢、拔刀相助使命必達的小信使,聽寄信人說「我給的錢不夠,是不是就不會把信送到了」一樣。
路南柯急得蹦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信使可太懂這是什麼感覺了——被懷疑、被不相信、被質疑最驕傲的工作,這可一直都是路南柯最害怕的事。
比變成魘還害怕,比凋亡在盛夏來臨之前還要害怕。
比再也無法在第二天清晨醒來還要害怕。
小信使後悔到滿地團團亂轉,又著急又懊惱,握著大肥羊先生的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您是非常厲害的種樹人,我說錯話了,您打我吧。」
大肥羊先生:「唉。」
一位對自己的職業引以為傲,背負使命和責任的種樹人,被一棵小樹要求動手打它。
小信使:「……」
小信使淺金色的漂亮眼睛差一點就變成了蛋花,不用拿草葉狂戳睫毛就眼淚汪汪地,緊緊攙著被打擊到站不起來的大肥羊先生:「不是的,唉,不是不是。」
這棵罪魁禍首的小破樹可真該打。
平時都能言善辯、口齒伶俐的小騙子,這會兒不論怎麼都解釋不清了。
小信使瘋狂開動腦筋,想辦法將心比心——所有信使都知道,做一個信使最驕傲的事,當然就是把一封非常難送的特快專遞跋山涉水、翻山越嶺送到目的地。
種樹這個職業也是一樣的。
小信使在《樹木的種植與養護》里看到,種樹人最有成就感的事,莫過於把非常難養的樹養活。
但這裡的樹都長得又茂盛又挺拔,每一棵的長勢都非常好,一看就能活三百歲。
路南柯東張西望,實在找不到更難養的小樹了,只能主動跳進大肥羊先生的懷裡:「您看,比如我。」
「我可是棵又嬌氣又難養的小槐樹,您可以拿我試試。」小槐樹把傷口給他看,又立刻把衣服飛快蓋回去,「能把我養好,說明您是最厲害的種樹人,對嗎?」
傷痕累累的小槐樹被輕輕抱住,穩當的手臂環在背後,掌心輕覆上那些深可見骨的舊傷。
大肥羊先生接住自覺跳進懷裡的小槐樹,被勉勉強強說服了:「我可以嗎?」
小槐樹堅定點頭:「當然可以!」
穆瑜把裹著自己的外套、主動抬手乖乖等抱的小槐樹抱起來,輕輕摸頭髮,餵一顆月亮糖:「或許是對的。」
「但我剛受了打擊,變得不太自信了。」
他的聲音很溫和,聽起來沉靜柔軟,慢得像是輕盈的晚風:「我能不能養好你?」
「肯定能!」路南柯趕緊鼓勵他,「您可是最棒的種樹人!就像我是最棒的小信使!您覺得我是最棒的小信使,對嗎?」
小信使循循善誘,耐心地等到大肥羊先生點頭,才又繼續說:「別擔心,有我在呢,我和您一塊兒努力,把我養得漂漂亮亮的。」
眼睛彎彎的小槐樹抱住大肥羊先生,一下一下地晃著哄:「您覺得我很漂亮,對吧?您還沒見過我真正漂亮的時候呢。」
小槐樹當年也是驕傲地迎著春風,開滿了一嘟嚕一嘟嚕的槐花,招待過路的蜜蜂釀成最好的槐花蜜的。
雖然那些事都已經過去很久,但路南柯偶爾在夢裡,還能夢見自己開花的樣子。
他是遠近聞名的最漂亮的小槐樹,他的花白得像雪一樣,裡面的花蕊是淡金色的,風一吹就香迷糊一樹的小蝴蝶。
「你說得對。」大肥羊先生終於被他說服了,「我們一起努力,你會變成健康漂亮的小槐樹,會在來年春天開一樹的花。」
「對!」路南柯鬆了一大口氣,「您千萬要記住,不能再懷疑自己,反覆懷疑自己、覺得自己很不好的那種意識,是有可能會變成大黑球的。」
路南柯可不想讓大肥羊先生變成魘,如果是那樣,他當然肯定也得變成魘才能回家,到時候兩個人就都不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