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頁

2023-09-12 10:29:25 作者: 三千大夢敘平生
    生死有別。

    哪怕再不甘、再不捨得,生者和亡者,也都有各自該停留的地方。

    倘若強行違背世界規則,強行開啟通道的代價,要由信使自身來承受,嚴重的甚至的確可能傷及性命。

    ……當然,除了這些條條框框,信使倒也有不少相當方便的好處。

    就比如剛才,小騙子惹怒了那幾個人,也不至於就因此就挨上一頓揍,只要往大槐樹里一鑽就行了。

    槐中世界同樣廣闊,每棵槐樹都是出入口,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他的蹤跡。

    也用不著怕報復,反正大可以在裡面待上幾天,走遠一點,找一棵離這裡幾十公里外的樹鑽出來。

    那些人就算氣瘋了,最多也只能掘地三尺,不可能砍遍所有的槐樹。

    小騙子哼著歌,不復剛才的優雅得體,拿帽子甩著玩,蹦蹦跳跳地推著自行車進了槐中世界。

    他餓壞了,邊走邊打開一個鹼水蛋黃肉粽,大口大口囫圇咬了就咕咚往下吞,沒幾口就吃完了拳頭大的一個。

    穆瑜收回視線。

    他問系統:「我們這次的反派BOSS是誰?」

    系統:「……」

    系統:「怎,怎麼說呢。」

    本來是那隻來搶鞋帶的小灰鴨、不,那隻赤嘴天鵝的。

    但漂漂亮亮的天鵝剛被他宿主超度了。

    這個世界沒有厲鬼,也沒有怨靈。如果願望一直完不成,那就一直滯留下去就行了,就算忘了自己當初許的什麼願,也可以再想一個。

    槐中世界並不驅逐住客,有不少居住在這裡的意識,甚至已經在裡面賴了幾百年不肯走,每到結算的時候就趕緊再給自己編出一個「沒完成的願望」。

    唯一可能出現的負面存在,是「心愿無法達成」。

    已經沒了任何遺憾的意識,陷入安眠後,可以直接消散,無須進入槐中世界。

    有未了的心愿,可以進入槐中世界,等待實現心愿的機會。

    但如果這個心愿永遠都無法實現、執念註定不可能再了結,就會在長久的徘徊後,無意識地化為「魘」——也就是他們剛進入世界時,所見的那一團可怖的黑氣。

    一隻還沒來得及褪去絨毛、就夭折在天敵口中的雛鳥,是註定不可能實現「飛起來」這個心愿的。

    而一個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死得漂漂亮亮」的小騙子,也沒能實現這個願望。

    在這個世界,這是唯獨只有一次機會能實現,錯過就不行了的願望。

    「他叫路南柯。」系統接收到穿書局傳過來的資料,「路過的路,南柯一夢的南柯。」

    不過這個名字不常用,因為小騙子這種職業,當然得用化名。

    路南柯有寫了一整個本子的化名,偶爾自己都得翻一翻才能確認,這次用的是哪個。

    他最常用的一個化名是「路不通」。

    因為小騙子長到這麼大,走的路好像都不太通。

    路南柯是生下來就不能離開槐樹的孩子。

    他們是槐樹的信使,藉由人類的父母降生,只要附近沒有槐樹,就會立刻變得虛弱,甚至陷入昏迷。

    但路南柯的父親無法忍受這種生活——這個世界並非處處都有槐樹。尤其是相比這些稍偏遠的城郊公園、鄉村林場,那些更加繁華的,由鋼筋水泥澆築而成的城市,不可能全種上槐樹。

    小時候的路南柯甚至沒辦法去上學,學校離最近的一棵槐樹也有近兩公里。路父認為哪裡會有那麼邪乎,強行把他抱出去,走到學校門口時,小路南柯已經沒了意識。

    他們一家不得不搬到了村子裡,過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路父心比天高,當初在一起考學的同學、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有了更好的發展和前景,只有他被一個孩子困在村子裡,除了樹還是樹。

    這種不得志的滿腔憤懣,被一股腦全發泄在了路母的身上。

    路南柯記事起,父親輕則呵斥重則打罵,動輒就要抄傢伙動手,母親只能抱著他絕望哭泣,瑟縮著哀求討饒。

    母親告訴小路南柯,你父親無法接受我們。

    「你父親恨我們。」母親彎腰做早飯,在騰騰的熱氣里,對小小的路南柯說,「要是沒有這些事該多好。」

    路南柯記住了這句話。

    所以,下一次父親打母親的時候,路南柯趁父親去掰樹枝的機會,撲向了那棵院子裡的槐樹。

    那是完全屬於路南柯的樹,是他從槐中世界出入的門——七歲的路南柯用自己當做鑰匙強行打開了那扇門,他死死抱住那個兇狠的、紅著眼往死里打母親的男人,把那個男人往彼方的世界按進去。

    將生者帶入槐中世界,這樣的代價是「信使」所無法承受的。但同樣,生者也無法承受進入死後世界、生機不斷流逝所帶來的恐懼和痛苦。

    路南柯拖著他的父親摔入屬於亡者的世界。

    他聽見母親在外面驚惶地大喊,小小的信使在劇烈的痛楚里抽搐,勇敢地挺起胸膛,騙媽媽說不疼。

    他騙媽媽說沒事,一點都不疼,努力地向媽媽微笑,卻迎上了母親恐懼的注視。

    他的母親不顧一切地把他的父親救了出去。

    他的母親蜷在角落裡,無助地看著他的父親舉起斧頭,一斧頭接一斧頭地攔腰砍向那顆小槐樹。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