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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29:25 作者: 三千大夢敘平生
    現在被蒲雲杉修好的小機器人,那條撕掉的手臂被格外漂亮的焊接修復,壞掉的關節也用新的軸承代替,擰上了新的螺絲和螺母,靈活得立刻就能參加下一場擂台賽。

    小機械師單手推起護目鏡,露出漂亮的森林綠色眼睛,被誇得有點侷促:「您過獎啦。」

    他小聲說:「這些都是導師先生教給我的。」

    老師給他做幫手,安靜的小機械師埋頭工作,總共說了不過二十句話,大概提了十九次「導師先生」。

    老師實在忍不住好奇,笑著問:「是說你的那位哥哥嗎?」

    電焊的溫度很高,小機械師的小臉熱得紅撲撲,輕輕抿了下嘴角。

    「那其實是你的導師?」老師說,「看起來真年輕。」

    其實老師們也知道,那不可能真是蒲雲杉的哥哥——哪還有人能隨便換哥哥的。

    但蒲雲杉以前的家長對他不好,老師們也願意承認有新的、能取締蒲雲杉過去那個「哥哥」的人,來牽著他走出陰影。

    蒲雲杉很自豪地點頭,拿出S級資格證:「是大機械師導師先生。」

    老師沒想到這個身份居然是真的,有點錯愕:「不是機械學院駕駛系的同學嗎??」

    「暫時也是。」蒲雲杉的條理很清晰,「不過馬上要畢業,過幾天就要考試,所以幾天以後就不是了。」

    導師先生申請了提前畢業,小機械師還要作為場外搭檔,一起參加畢業考核。

    為了備考,蒲雲杉每天都熬夜鍛鍊遙控技巧,在小蜻蜓的指導下勤奮練習排水渠過彎,這才能在月考里表現得這麼自如。

    要是放在半個月前,他可能就要拿著小鉗子小扳手,舉著小螺絲刀,追在大灰石頭機器人後面一邊大喊「對不起」一邊火速給人家拼散成一地的機器人了。

    老師愣了好半晌,才緩過神:「這麼厲害?那可要加油。」

    一直都只坐在教室角落、灰撲撲安靜異常,像是隨時會無聲無息消失的小朋友,現在有一雙亮晶晶的森林綠色眼睛,彎起來像是會說話,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

    老師摸了摸他的背,發現不再瘦得脊骨突出,放心了不少:「你是不是長高了?身體比過去好多了吧?」

    「是!」蒲雲杉立刻坐直,「我長高了五厘米,現在的體重是24.59千克。」

    ……其實偶爾會是2024.59千克。

    但導師先生告訴他這是稱壞了,讓他不用記住這個數據,所以小雲杉樹就聽話地沒記。

    老師鬆了口氣,笑出來:「很好嘛,這回出去留學就更安全了。」

    有關蒲雲杉家裡的事,傳得很廣,老師其實也了解一些。

    蒲雲杉以前的那個監護人,按理來說應當是蒲家的私人醫生,但一心想要爭個揚眉吐氣出人頭地,所以幾乎沒怎麼管過蒲雲杉。

    要光是不管也好——說實話,老師們有時候甚至會覺得,就算是自己跌跌撞撞長大,蒲雲杉也不至於長得這樣辛苦。

    不是沒有老師就蒲雲杉的情況和對方談。

    談過很多次,都不歡而散,甚至一度爆發過小範圍的爭吵。

    「我能怎麼辦?!」對方被請到醫院,在病房外惱火得厲害,仿佛受到了極嚴重的指控和污衊,「那些人我們一個都惹不起!」

    「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想辦法變強,難道不是為了將來能護住他?不然怎麼辦,我空手跟人家去拼命嗎?」對方語氣煩躁,「為什麼就不能懂事,為什麼非要給我添麻煩,為什麼就不能聽話一點——」

    「虞先生,您先聽我們說……」老師打斷了幾次,最後提高聲音,「虞執同學!」

    那個穿著機甲系校服、臉色陰沉的機械學院學生終於停下話頭。

    「他很聽話了。」老師說,「他的肩膀碎了,因為您把他交給那些人『隨意處置』。」

    對方像是被這話按住,臉色一瞬仿佛透出心虛,一瞬又難看得要命。

    老師問:「您說的『將來』是什麼時候?」

    對方喘了幾口氣,沒再說話。

    「如果照顧蒲雲杉同學,對您來說的確這樣吃力的話,您可以申請離開蒲家,並切斷和蒲家的關係。」

    老師說:「這樣,蒲雲杉同學就不會再給您添麻煩,會由機械樹官方代為照顧。」

    那年輕人的臉色越發難看,半晌才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那之後,蒲雲杉的處境的確好過了那麼一個月。

    在那一個月里,那個灰撲撲的孩子就像是忽然被人澆了一捧水、端出去隨便曬了曬太陽的一盆花,立刻就掙扎著有了精神。

    雖然那塊肩胛骨不是很穩固,胳膊動不動就會自己掉下來,還要老師幫忙裝上,但蒲雲杉還是超級高興,連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只不過,那段時間再怎麼滿打滿算,也只有一個月。

    虞執不是完全不會愧疚、不會良心發作、完全不會覺得心虛。

    但有些人的愧疚和心虛是有時限,斤斤計較著按分量稱算的。就算是這樣,動輒還要反覆翻出來,當做「已經盡心」的證據。

    就仿佛那一個月的「補償」已經是極大的讓步,既然已經做出了讓步、已經遷就了這麼多,自然可以變本加厲地繼續壓榨,繼續肆無忌憚地發泄。

    這其實比純粹的惡人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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