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頁
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街上有了行人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仿佛在交流著什麼秘密;也有人急匆匆去問報童要了報紙,可翻看後臉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嘆口氣走開了,可暗流依然在無聲涌動著。
這樣石破天驚的一個消息,在這樣大的一所城市中散播開,至少也要一兩天的時日吧。
她正這樣想著,身旁的阮問筠突然停下腳步。
她關切地問她:「怎麼了?」
阮問筠微微苦澀地笑:「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若是他能等到這一天就好了。」
溫見寧這才恍惚想起,此時距離周應煌的飛機失事才只有短短几個月的功夫。而齊先生和鍾薈,她們的離世仿佛就在昨日。
有太多人還未來得及看到晨曦,就已無聲無息地倒在了黑暗中了。
就在她們回家的路上,不過短短几個小時的功夫,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每個人的神情中藏著一種隱秘的複雜和喜悅,卻又因極力壓抑著這股狂喜而顯得有些輕微扭曲。
不知是哪一個人最先開始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日.本人要投降了!」
於是,整條街都沸騰了。
一片歡騰中,她們似乎有些顯得格格不入,只能沉默著穿過熱鬧的長街,回到了馮公館。
消息告知福叔他們後,這群老人們也同樣萬分激動,一時之間,客廳里熱鬧得像是過年。溫見寧微笑著聽他們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舊事,等再一回頭時,就發現阮問筠已經不見了。
她只是微微怔了片刻,並沒有去找她。
——這種時刻,就讓問筠她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吧。
等眾人累了後散去,她一個人慢慢地沿著扶手走上二樓,穿過黑暗的走廊,去了盡頭的房間,待到後半夜才回到臥室,伏在書桌前給馮翊寫信。
日.本人終於要離開了,她的愛人也該是時候歸來了。
等寫完信後,溫見寧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儘管馮翊如今正在鄉下,但等她的信送到時,只怕他也早已知曉了日.本人投降的消息。
不過那些已經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那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這天晚上,她難得一夜好夢。
第二日一早,溫見寧接到譚先生的電話,說是今夜街上會舉行狂歡,慶祝抗戰勝利,問她們是否要同去。在徵詢過阮問筠的意見後,傍晚時分,她們欣然赴約。
——只這一天,就讓她們短暫地忘掉那些人和事。那些積存在心底太久的悲痛,唯有徹底的狂歡才能沖淡將其釋放出的痛苦。
等她們在一群朋友的陪同下來到街上時,外頭的狂歡已經開始了。
街上的人多得難以想像,自從這次歸來後,溫見寧還是頭一次見到街上有這樣多的人,就連譚先生他們也說,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上海有這樣熱鬧的氣象。
到處都是人,男女老少,中國人、外國人,只少了平日趾高氣揚的日.本憲兵——他們也不知龜縮到哪裡去了。所有人都在歡呼,引得長街兩邊的人也匆匆從家裡、店裡走出,一同加入到街頭狂歡的隊伍。人如同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裹挾著她們不斷向前走遍了大街小巷。
她們向前望去,又回頭向身後望去,男人的臉,女人的臉,老老少少的臉,到處都是洋溢著笑容的臉,在即將消融的暮色中時那樣鮮明而強烈。
溫見寧情不自禁.地想,這真好,若是馮翊此刻也在就更好了。
只是想想這也是不可能的事。
她的信才剛剛離開上海,馮翊至少還要再過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怎麼可能跟她一起見證這激動人心的時刻。好在眼前的喧鬧足以衝散她這點失落的心情,她悄悄把這點小小的遺憾埋藏在心底,繼續跟著眾人向前。
前方突然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不知是哪戶人家放出了第一串鞭炮,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綿延不絕,比尋常過年還要熱鬧非凡。鮮紅的紙屑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像下了一場血雨。杜鵑哀啼的精魄,國破家亡的血淚和志士的鮮血,都隨著硝煙化在了空氣中。
溫見寧她們笑著捂著耳朵,繞開了這些鞭炮,迎面又走來一大群人,手裡舉著火把,結成隊伍浩浩蕩蕩地前行。火把蜿蜒成永不停歇的長河,仿佛要燒到黑夜盡頭。
她們跟著火把遊行的人,繼續向前而去。
溫見寧也走在人群中。
許多年前,在她還是少女時,曾在街頭看到過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迎面走來,像迎風逆行的火炬,很快被吹得七零八落,再後來,在昆明求學時,她也曾跟同學們高舉著火炬並肩遊行,混在無數個滿懷希冀的青年中,向著無邊無際的黑夜,發出自己一聲微弱稚嫩的吶喊;
而如今,滿街狂喜的人們不知疲倦地喊著、跳著、笑著,仿佛要在這一刻,將自盧溝橋戰役爆發這八年、乃至國人近百年來壓抑在胸中的一股鬱氣盡數發泄出來。
這場漫長難熬的劇痛,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
天早已徹底黑了下來,大街上卻始終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這幾年來由於日軍的限電禁令,每到入夜時,繁華的大上海都會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可今晚幾乎沒有人記得什麼禁令了,路上商店的電燈都在亮著,今晚註定是所有國人的狂歡之夜。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人山人海的景象。所遇到的每個人臉上無不是狂喜的神情,哪怕是再沉穩冷靜的人混在其中,都會受到感染。